據「愛生戲劇場」的宣傳資料和場刊,創作團隊銳意透過此演出,爲觀衆帶來充滿快樂的時刻,同時呼籲觀衆放下煩惱及既有的觀演模式,並邀請觀衆投入與小丑的現場互動。這次演出的關鍵在於編導和四位小丑表演者能否成功帶動觀衆的愉快情緒,與及能否有效地產生令觀衆自然投入地進行即時互動的氣氛。就現場觀察所得,全場觀衆反應投入、熱烈,笑聲不絕,與表演者的互動亦相當踊躍,創作團隊最主要的目標顯然成功達到。
是次演出的故事主要靠表演者以默劇形式呈現,情節簡單,雖未至於全無意涵,不少環節也有解讀空間,但創作者似乎並不要求觀衆深入探討詮釋,斟酌箇中因由,反而希望觀衆透過其緊密鋪排的笑位,純粹地享受開懷大笑的時間。由始可見,創作團隊目的非常清晰,亦呼應導演陳鈞鍵謝幕時所說的,只是希望觀衆們能快樂地大笑一頓。筆者認爲他們既非透過這個演出賣弄藝術造詣,亦沒有以笑話包裝高深意涵的圖謀。透過這個演出「純粹」、「真摯」的特質「共時共地」與觀衆同樂,實屬本地劇場作品所難得一見。
縱然文化意涵和藝術水平並非創作團隊刻意強調的範疇,但仍可從演出鋪排和演出的表演性和表達性進行討論。由觀衆入場開始,導演已經安排演員輪流亮相,讓剛進入相對陌生的「劇場環境」的觀衆預熱,進行互動,意圖削弱雙方隔閡,亦預示觀衆並非只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坐在觀衆席上冷眼觀看甚至批判舞台上的演出——即是場刊所指的「放下過往觀演模式」。除此之外,在功能上亦能在觀衆前建立清晰的第一印象,亦爲演出的情緒基調定性。這種定性同時透過富玩味的佈景和道具作出暗示——兩側的吹氣拱門和地面的兒童防撞地墊,營造了遊樂場的視覺氣氛,簡單而有效。得益於表演者豐富的即興表演和小丑藝人的經驗,流暢自然地透過肢體語言與觀衆溝通。由於演出的預設是演員們不會說話,透過道具邀請數位觀衆上台讀出場地規則,表面上是與觀衆互動的環節和笑位,實質讓觀衆深信他們「不會說話」的設定,從而令演員在表演期間出乎意料地說出一些單字時,立即引來滿堂捧腹大笑。另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初時以小玩具姿態登場的恐龍Rex,怎料尾段忽然由Acting ASM穿着巨型吹氣恐龍「復活」出場,令人意想不到,卻又在情理之中。枚舉這幾個例子,說明這些安排並非單靠臨場發揮,觀衆反應亦非僥倖如此,誠然歸功於導演在氣氛營造和演出鋪排的巧思。此外,這類需要大量邀請觀衆參與的演出,除了有賴觀衆的投入,更考驗演員們的臨場眼光和應變能力。
若論演出的表演性和表達性,受惠於「丑劇」這種特別的表演模式,讓演員們自由穿插於自身角色詮釋和跳出演區與觀衆進行當下間的互動,相互並沒有構成突兀衝突,演員戴上的紅鼻子頃刻把這些一切都合理化了。上文提及多位演員均具備豐富的即興表演和小丑藝人經驗,以及導演多年從事主題樂園大型項目的導演和導師,在演出執行上可見遊刃有餘。創作團隊構建的荒誕劇情,亦透過其創作策略,由本質較嚴肅正經甚至陰沉的題材——如探險、復活儀式、活人獻祭等等,透過汽水、衛生巾和廁紙等日常物件,轉化成輕鬆和有感染力的搞笑場面。觀衆此刻是否真正「相信」、是否具備詰問情節本質的「批判思考」,似乎並非編導的首要考慮,甚至是有意識地進行削弱,一如觀衆互動的環節,既爲推動劇場情節服務,其考慮更着重於帶動觀衆感受現場的歡樂氣氛。又例如由鄺振業和伍正喬飾演一對探險的男女,他們出發前表現「男強女弱」的形象,變換成冒險途中,女角多番以本被認爲無用的隨身物品,如汽水、衛生巾和縮骨遮等等去拯救男角。當中並非着重性別定型的深層討論,反而是透過邀請觀衆吸啜蛇毒、打開衛生巾包紮蛇咬傷口爲其止血等情節,引發觀衆開懷大笑。誠然,這些笑位雖然並非甚麼石破天驚的新構思,亦多見於八、九十年代的港產笑片,但對於同爲八十後的筆者來說,反而更有共鳴,簡單來說就是「低俗但真的好好笑」。
行文至此,筆者不禁思考,所謂當代劇場作品是否必須具備文化深度,是否必須引導批判思考,是否所謂低俗的笑話就不能搬到舞台上?這可能牽涉演出的宣傳內容,是否能夠讓觀衆在入場前達到合理期望,既不致於掛羊頭賣狗肉,觀衆也毋需捉錯用神地拿演出對照自身的道德和所謂的「劇場美學」標準。然而,能否具備開放心態去接納創作者搬演的內容,就真的很視乎觀衆的個人選擇。而這也正正是成年人往往不能拋下包袱、忘卻現實的荒誕去享受快樂的原因,而這個演出,身處荒誕處境的四位演員卻正好提醒了我們如何尋回對快樂的原始渴望。劇團早已確立這個演出的定性,而透過小丑去戲謔禁忌議題的策略亦見高明。當然,觀衆仍然可以選擇繼續站在道德高地,但無疑是緣木求魚、自討沒趣。
雖然小部分環節的喜劇節奏未達預期效果,亦因整體演繹的出色安排,瑕不掩瑜。編導亦克制地把節目時長控制在一小時十五分鐘左右,在觀衆的集中力和疲憊感之中找到平衡點,畢竟類近而密集的笑位難以長時間維持觀衆專注。雖然這種有大量互動環節的演出,受惠於黑盒劇場的特性,有利演員和觀衆可以快速遊走於演區和觀衆席之間,已經極大程度地減少節奏停頓的時間。整體而言,創作團隊這次演出是成功,而且是尚有餘力的,期待他們未來能夠繼續以這種表演模式,探索丑劇其他重要特質的更多可能性。這些特質除或許是透過小丑的純粹和真誠去直面人類其他種種的複雜情感以至深層困頓,相信可以再一次打開觀衆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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