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斷的美學探索──評鄧樹榮戲劇工作室的《馬克白》
文︰白丁 | 上載日期︰2016年4月1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攝影:馮偉新
節目︰馬克白 »
主辦︰香港藝術節
演出單位︰鄧樹榮戲劇工作室 »
地點︰香港大會堂
日期︰20/3/2016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馬克白》雖然是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中篇幅最短的作品,而且人物的刻劃亦只集中於馬克白與他的夫人身上,但當中對於人性陰暗面的描述卻非常震撼,因此經常被改編和搬演。改編經典作品是為了讓觀眾從舊的作品得到新的領悟,透過作品中具宇宙性的議題反思當下,而最困難之處在於如何突破舊有的框架,包括表演形式、語言運用等。在剛過去的香港藝術節中,鄧樹榮戲劇工作室就演出了改編作品《馬克白》。

 

相比以往的改編作品,鄧樹榮這次創作的特別之處在於融入了東方劇場的元素,這一點既是他多年來探索簡約美學和形體劇場的結果,也是對自身文化的回應。東方劇場的特色在於虛實相生,使意象更大,這一點與簡約美學有異曲同工之妙。舞台設計以一幅畫有高山峻嶺的大型畫布作為背景,既有遠古之景,亦有地位崇高之意,簡單的構圖就點出了馬克白的慾望。形體設計亦運用了東方劇場的虛擬和示現、凝鍊和簡化,縱然動作變幅不大,但仍然充滿穿透性。例如當鄧肯王表示要到馬克白家中作客,在西方劇場中的表達中,演員接著便要退場,但在東方劇場中,演員只須轉身背向觀眾,在意識上演員已經退場,但由於觀眾在視覺上仍能看見演員在台上,因此彷彿能看到鄧肯王正在前往馬克白的家,就在這時,馬克白夫人在台側慢慢走進,讀出馬克白的來信,兩條故事線並列進行,令氣氛變得緊張。又例如馬克白對著匕首的那段獨白,導演特意加入黑子揮舞著匕首,除了令視覺上更豐富之外,黑子亦示現著內心那股強大的慾望一直引誘著馬克白,令整場戲的詭秘感覺更加實在。這種虛實互涉,不單止令整個演出更加流暢,更為整個氣氛加添不少張力。可惜由於東方劇場對演員的身體和心靈有較嚴格的要求,有些演員未能完全掌握演出時的狀態,以致有時候會停留在「演」的層次,出現表演的空洞。

 

至於故事結構方面,是次改編共可分為兩部份:夢境和現實──一對現代夫婦夢回古代的中國,成為馬克白伉儷,經歷了《馬克白》的故事,最後夢醒回到現代。夢境的《馬克白》角色沿用本來的名字,保留了大部份原來的翻譯台詞,只有少部分的情節刪減,而現實的部分則沒有任何台詞,因此在文本上十分貼近原著。由於是夢境,所以即使戲中的演員﹝除了馬克白和夫人外﹞穿著中國古代服飾,但口裡說著冗長重複的翻譯台詞,亦顯得自然合理。這種處理既可以滿足創作者以東方劇場形式呈現《馬克白》的意圖,同時避開因語言改寫以致未能精準地表達原文神髓的尷尬,以及省卻觀眾的心神推敲改編了的故事。然而,在整個演出中,夢境的感覺其實並不強烈,如果沒有場刊內的故事簡介及演出開始時的字幕提示,觀眾甚至可能不知道故事是發生在夢境之中,而且以夢境使整個故事設定變得合理這方法在創作上亦缺乏新鮮感。因此,我的疑問是到底作品想達到一個怎樣的演出目的?

 

演出結尾時,那對現代夫婦夢醒,台下的樂師突然將一把雨傘拋向他們,我的疑問得到了回覆,不過卻令人感覺愕然。現代劇場既可是作為探索美學的場所,也可以充當社會的一面鏡子,愈是被歌頌流傳的作品,這兩個目的愈是顯而易見,這亦是現今大多數創作者在創作時所追求的目標。這一拋當然讓觀眾有所聯想,大概這是創作者的意圖,希望透過劇場創作回應社會,然而,由於舞台與觀眾之間的第四道牆突然生硬地被打破,反而中斷了此前藉著《馬克白》與觀眾建立的對話,打擾了觀眾的思緒,亦破壞了整個演出的美感。

 

莎士比亞的劇作對人性蘊藏豐富的討論,借用如此具宇宙性的經典作品,創作者即使只作純美學上的改編探索,亦足夠支撐整部作品的可觀性和創作意義,因為單純選取劇本已反映了創作者的動機,而任何形式的改編都必定存有創作者的詮釋,哪怕創作者沒有明言,觀眾亦能憑他們的想像和反思自行領略創作者的意圖。《馬克白》在美學上的探索是一個令人賞心悅目、更上一層樓的作品,可惜卻被結尾的改篇狠狠中斷了,使作品失去了餘韻,削弱了作品的整體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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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進劇評人,熱愛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