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粵語改編的戲劇性呈現
文︰江祈穎 | 上載日期︰2015年12月16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原野 »
主辦︰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戲劇院
藝術類別︰戲劇 »

曹禺大概是華語界中最多人提及,但最少人會看的一個劇作家,這是成為經典的命運。一來曹禺的劇作有太多元素被後來者所吸取甚至抄襲,以致很多當時新穎的橋段、劇場調度及象徵手法變得老氣古舊;二來在無數戲仿或喜劇之王式揶揄下,本身的悲劇感覺被添上了一種喜劇式的氛圍。故此要把曹禺的劇本在現代重新搬演,就需去除鄉土氣而帶出現代感。但基於曹禺劇本寫得鉅細無遺,由舞台環境效果到語氣動作都詳細寫出,要在不甚改動原作下,重新導引出新鮮感並保持悲劇性, 就是對編導的挑戰所在。

 

是次表演有兩個特色,首先它把原著改為地道廣東話,其二是編劇進行了大幅度的刪減。廣東話改編並不新奇,在1956年由吳楚帆、紅線女、張瑛、黃曼梨等人主演的電影版本中,亦是用廣東話為主軸,對比兩劇的語言,即可感受到在時代變遷下,語言的質感如何不同,這種不同甚至會影響整套劇的氣氛,電影版本整體上比較和氣,對白的鄉土氣息非常重,需要靠背景音樂來襯托整個悲憤氣氛。2015年版本則較接近現代的口語表現,令全劇較具生活氣息,使一班年輕的演藝學生演員在演出時不會變得生硬而格格不入,編劇亦著意把焦大媽與常五兩人的對白修訂得比較冗長囉嗦,以語感不同來呈現年紀的差距。當然,兩位演員的化妝及演技亦應記一功,能令人忘記他們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可惜其中有部分文字轉譯成廣東話時,為保持原來意思又不能本土化,而變得奇異,例如仇虎說:「我地變成咩就係咩」,如此糾結對白卻成為尷尬的笑位,實在可惜。

 

改編上,舊電影版本雖然刪減幅度比較少,但整體劇情卻改變很大,例如小黑並無出現,大星由焦大媽親手打死,因此仇虎並不因無心害死小黑而罪疚,最終成功逃出森林而變成大團圓,這應是基於當時的商業考慮。舞台劇版本除了令大星稱仇虎為大哥,以增加兄弟相殘的倫理張力外,劇情基本上並無作出改動,反之是因應時間和戲劇性作出的刪減尤為顯見。在第一及二幕中,一些轉場時配角如白傻子及常五的進出多被刪去,令劇情更聚焦於主要人物身上。而部分較閒話家常的對話,諷喻式的唱口以及過分顯題的獨白亦被剪走,在配合較為意象式的佈景下,令事件更為緊湊,觀眾把注意力集中在主要戲劇事件的發展中,而不容易被其他因素所轉移。

 

除此之外,不少象徵式的動作及表達,例如與閻王家中遺照的互動、火車聲效、風吹狼叫等,亦大幅去除,取而代之的是導演在舞台上,利用深後台加以薄幕相隔,創造視覺化的意象效果,例如樹搖,火車燈等,使聲音以外有更多的元素帶來各種感通。另外則是減弱了偵察隊在外面的威脅,仇虎復仇之心更為集中。可惜有部分因刪減而變得不合理,例如開場時把仇虎命令白傻子幫忙解去鐵鐐,變成直接把解開了的鐵鐐給他看,令這關鍵的行動變得不必要。

 

尾幕是刪減得最多的一段,原本有四個場景,現在則以一幕帶過,很多仇虎所看到的幻覺及聲音,都轉為死者的剪影,甚至螢火蟲。獄警及囚犯,地獄對閻王說理,對牛頭馬面發槍等都去除了,其中還包括部分仇虎的回憶片段,雖然使場口變得寫實,但失去這些幻覺的具體呈現後,觀眾失去探索仇虎心理的步步台階,尤當結局時間短促,而直接用對白令觀眾進入其瘋狂,似乎對演員來說有過分的要求。但編劇作出如此大的改動,是否指曹禺的劇本有問題呢?相信曹禺當時深深明白,自己面對的是悲劇接受能力較低的觀眾,反之,因為現代觀眾對悲劇已司空見慣,反而對戲劇感要求更大,希望在最短時間內吸收最多的戲碼,作為編劇,一方面要因應觀眾的特性而有所調整,另一方面亦需透過劇作來磨練觀眾的觀劇能力,這大概是編劇家或改編者的一大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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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語言大學文藝學博士(主修中國美學)、哲學課程講師、文化節目《索書號》主持、《聲韻詩刊》活動助理、文學書籍編輯,藝評散見於《號外》、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虛詞》、《別字》、《像素麵包》、《聯合文學》、「香港文學」。

 

業餘戲劇人,曾演出《魂迷族》、《水圍深海鯨》、《青春環圓》、《言盡之都》及《無路可逃》,編演《私房浪遊人》、《謊誠記》及《再見潘多拉》,並協辦戲劇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