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惜姣對閻惜姣
文︰鄧宛霞 | 上載日期︰2003年10月25日 | 文章類別︰導賞文章

 

節目︰閻惜姣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演出單位︰北京京劇院 »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31/10 - 2/11/2003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曲 »

編按:鄧宛霞為第八屆中國戲劇梅花獎得主,對中國京崑劇的編與演皆有豐富的經驗。本文乃作者根據《閻惜姣》和《金烏藏嬌》早前公演的版本而作,所評部份或與是次在港演出的版本略有出入。)

 

今年「中國傳奇」藝術節,湊巧地有兩台戲都以「烏龍院」為題材,一是北京京劇院的《閻惜姣》,二是台灣當代傳奇劇場的《金烏藏嬌》。IATC來約稿,囑我寫一篇評論,兼談戲曲現代化問題,由於截稿時戲還未上演,故只能憑錄像,擇要大概而談了。

 

《烏龍院》原是周信芳先生(麒麟童)代表作之一。1953年,周根據京劇老本,對該劇作出了全方位的整理(包括場次、人物性格的定位、唱詞、身段、表演等)。這次兩岸新排的戲,便是以這齣麒派名劇(其中〈坐樓〉、〈殺惜〉兩折) 作為藍本的。

 

《閻惜姣》的舞台富現代感

 

有關北京京劇院的小劇場製作,前年在港看過《馬前潑水》,感到構思新穎,在沒有違反戲曲美學的原則下,作出了可喜的嘗試與探索。此番的《閻》劇,依然是類似形式。全劇只有宋江、閻惜姣、張文遠三個角色,佈景道具簡約(一桌或一桌兩椅),樂隊安放在「屏風」後面,通過燈光變化,演奏員可隱可現(隱時,觀眾看到的是一幅人物畫);而「搭架子」(即幕後的話音,此處指街坊鄰居的談話聲) 的任務,亦同時由樂師承擔。總的來說,該劇的整個舞台,予人以乾淨、簡明、現代的感覺。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殺惜〉一場中導演對「一桌兩椅」的運用。傳統戲裏的睡覺,往往是人坐在椅子上以手托頭。過往〈殺惜〉的處理方法,是生旦分別坐在桌子的一邊就寢,然後輪流出來唱一段心裏獨白。《閻》劇的改動,是邊睡邊唱(唱詞唱腔均有所改動),並利用道具加了一組動作:

 

二人坐在並排的兩張椅子上,旦角依偎過去,老生慢慢將其摟在懷裏。

 

迷糊中,旦角甜絲絲的把身邊人當作張三郎,及至觸及宋江的鬍子,

 

才厭惡地一彈而起,二人遂改換另一「睡姿」──一正一反坐在地上,

 

手臂則放在椅子上。

 

這組處理,前者就如電影裏一組鏡頭從高照下,拍攝二人漸漸相擁的睡態(觀眾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演員是以坐代躺),而後面的「分睡」,從舞台上看來,亦是一個頗具美感與新意的畫面。

 

相對於《閻》劇的「簡」,《金烏藏嬌》在台上搭起了一座「金屋華堂」──屋外有樹有荷花,台上有一個代表烏龍院屋內的大平台,內裏有真床,在某些場次裏還有一個代表臥房的閣樓。雖說這座繁華的佈景是這次演出賣點之一,但縱觀全劇,其繁複性似乎與戲曲的虛擬手段有少許的不協調。首先,「對兒戲」(二人對手戲) 的演員與觀眾的距離應該是越短越好,一個台上台反把兩者隔遠;第二,「借茶」時,閻的臥房設在台上的閣樓,故演員需似話劇般從後台兜路而上,但到了〈殺惜〉,為了方便表演,眾人又完全恢復傳統戲方式,在平台上踏步以示上下樓。同一場景,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手法去處理(一實一虛),這就不禁讓人提出這樣的疑問︰這座實景的構思若是有利於表演的,宋江就應該真真實實地蹬上二樓去演戲,倘若在〈殺惜〉時對其棄而不用,則意味著其設計未能為演員表演添色,又或演員尚未找到如何利用這件實物的手段了。京劇裏並非堅決用不得實景,然隨著實物的存在,一應的表演手段就要有相應的變化。若是時虛時實,在實中耍虛,非但沒有顯出戲曲虛擬手法的獨特與聰明,反把其襯托得有點突兀了。

 

《閻》劇中飾演宋江的高彤,可以看出在盡量地借鑒周信芳的表演與唸白。特別在〈殺惜〉一場,高彤的確有很不錯的表現。如為閻惜姣寫修書,聽到閻唸:“任憑改嫁張時......”,把頭一抬,筆杆隨即墜落桌上,然後邊坐下邊說:「張甚麼?張甚麼?」,片刻的冷場再拍案而起接:「你也張得出口來!」一段,就極能扣住觀眾心弦,節奏、語氣都顯露出相當的火候。可是,在這一場的最後部份,即真的拔刀殺人時,筆者突覺沒有看周信芳、趙曉嵐版本時那種對閻惜姣咬牙切齒,宋江殺惜實迫於無奈的感覺。再仔細一看,原來關鍵在於台詞的變動:旦角原要把梁山晁蓋的信拿到公堂去告發宋江,現改為「念在往日夫妻的份上,信在我這擱著,你又擔的甚麼心哪?!」也許編劇不想把閻惜姣寫得太壞,只讓她意圖永遠拿住宋江的把柄;又或導演故意不去重複周信芳經典的顫抖拔刀「推磨」動作,但如此一來,卻顯得宋江沒有迫切殺人的必要與動力了。

 

《金烏藏嬌》的閻惜姣有「勁頭兒」

 

吳興國的宋江,沒有像高彤那樣,舉手投足都不會脫離「老生」這個行當。不知是無意的疏忽,還是有意的安排,吳的宋公明時而會流露出突然脫離戲曲的生活化,或是近似「丑行」的身體形態。這種表演,放在《李爾在此》猶尚可,用以演繹宋江,則稍嫌輕佻,欠缺刻劃人物的分寸感與份量了。另外在〈坐樓〉一場,宋江把一條腿放在閻惜姣腿上(前面張文遠也有同樣的動作),說著「與大姐談談心」、「我們男人喜歡這個調調兒」一段,原來老本就有類似表演,被周信芳刪去了。筆者亦認為,如果宋江是帶點輕浮 (或說解風情) 的話,閻惜姣也許就不必找張文遠了。這一小片斷的恢復,其實是削弱了宋、張二人的性格對比。

 

《金》劇中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飾演閻惜姣的朱安麗。無論是唸白的聲調、語氣,或是以眼神、身體語言表現出來對宋江的厭惡與撒嬌,以及下層女性那種懶洋洋、吊兒郎當的「勁頭兒」,她都拿捏得十分準確。反觀北京的劉山麗,就顯得有點過兇過刁了。

 

為了使年青人看懂戲曲,兩岸三地的藝術工作者都絞盡了腦汁,不管是成是敗,大家均作了許多有益的嘗試。至於所謂「戲曲現代化」問題,首先我認為,不管那一門藝術,只要有適當的土壤與空間,「現代化」是必然的現象(梅蘭芳、周信芳不正是當年推動戲曲發展的先驅)。然而,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到底戲曲哪些精髓值得保留,哪些需要改進;以至如何盡量做到在保存戲曲藝術深厚內涵的同時,使之得到更廣泛的接受等等,都是戲曲工作者需要深思及慎重對待的課題。


(原載於2003年10月《傳統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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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京崑藝術協會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