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的藝術載體:坂東玉三郎
文︰願良 | 上載日期︰2010年8月11日 | 文章類別︰導賞文章

 

岡本隆史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新視野藝術節)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19 - 21.11.2010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2010 »
藝術類別︰戲曲 »

以玉三郎在日本藝壇的崇高地位,演崑劇不但吃力難討好,風險也大。他不諳漢語,咬字不可能很準確,且日語動詞位置與漢語相反,背誦崑曲的唱詞唸白之外,還要強記表達情緒反應的位置;歌舞伎的唱與做分開,故他演唱崑曲的技巧或可更佳;年屆花甲,演二八年華的杜麗娘在造型上難免吃虧。然而,玉三郎演繹充滿浪漫傳奇色彩的崑劇《牡丹亭》,較現時的中國演員優勝之處,在於他能夠以異常敏銳的觸覺和豐富的想像力,加上非凡的丰采與氣質,讓觀者隨著杜麗娘為愛情「死去活來」之際,體會到一種對生命整體的觀照、感悟。

 

不一樣的杜麗娘

 

玉三郎的觸覺和想像力,從他對《牡丹亭》原著的理解、對杜麗娘內心的分析可見一斑。首先,他指出《牡丹亭》成書之時,湯顯祖已年近半百,飽歷人生的起跌哀榮,不時借麗娘的角色抒發自身的感懷。例如〈寫真〉,麗娘一夜消瘦,馬上想到自己的死亡,趕緊把當下的容貌描畫。這些都不像是妙齡女子的所思所感,大概是作者垂暮之年傾注心力從事創作的寫照,故玉三郎演出時刻意為麗娘添上一抹滄桑感,想像她要把自己的靈魂也畫進去,好與其後的〈離魂〉呼應。玉三郎又認為莊子思想最切合麗娘的處境:湯顯祖主張「情之至者,生可以死,死可以生」,麗娘為了追求愛情,可說是參透了人生,超然物外。因此,他致力給角色賦予一種 「透明感」,就像他曾說:「終極的美就是無意識的美,正如花兒盛開不是為了展示人前,不過是自然現象。」

 

玉三郎儒雅大氣,比今天絕大部份梅派的代表演員更有氣質,贏得了「日本梅蘭芳」的美譽。這些特質與崑曲恬靜素淡的藝術風格尤其吻合。他的表演非常內斂,卻蘊含微妙細緻的情緒變化。為了這次演出,他到蘇州一招一式的學習崑劇,但強調不拘於形:程式只是作畫的工具,用以織繪麗娘內心的畫面。所以,他演〈離魂〉,考慮到麗娘已病入膏肓,刻意淡化其他演員慣用的身段動作,集中呈現靈魂即將離開肉體的狀態。以上的詮釋和演繹,令梁谷音、蔡正仁等崑劇泰斗大感驚訝。

 

不一樣的〈遊園〉

 

《牡丹亭》乃崑劇代表作,〈遊園〉幾乎是所有旦角演員的必演劇目。可是,歷來除了張繼青、華文漪等少數名家得到廣泛的肯定之外,演得有深度的,少之又少。〈遊園〉看似簡單,其實難度極高;演員須表現的不僅是閨閣少女的春情,還有麗娘對於人性本質的思考、體悟。而麗娘特別之處在於她的純粹:有別於其他戲曲故事的同類角色,她彷彿沒有什麼「經歷」或性格上的設定,在父母的庇蔭下成長,不像《西廂記》的崔鶯鶯遭逢劫難,在愛情路上很早便與母親對立,也不像《紅樓夢》的林黛玉悲情善感、坐困愁城;除了讀書、刺繡等女工以外,她活到十六歲,竟然連家裏有個後花園也不知道;直至遊園的一刻,她接觸過的男性大抵只有父親杜寶和老師陳最良。她活像白紙一張,儼然象徵了未經歷練或污染的人性雛型。因此,當她初次遊園,對花草魚鳥的栩栩生姿感受格外深刻,一股如魚得水的和諧感覺油然而生,馬上領悟到人類與大自然不可分割的定律,明白到自由對人的重要性,痛切地感受到自身生活裡的種種矛盾。麗娘心裡開闊坦然,乍驚乍喜,卻同時感到侷促憂郁,悲從中來。她發現自我,發現自己勇敢的一面,可以為了愛情超脫生死,而〈遊園〉正是人生重大的轉捩點,演繹必須注重層次和深度。

 

對於玉三郎,藝術儼如修行。他曾在某電視台節目披露其生活:沒有家庭,沒有社交,與數十年合作無間的舞台搭檔同樣保持距離,以免削弱正式演出時的火花和新鮮感;每天只往來劇場與住處,睡前接受按摩師的治療,好好 保養身體。主持人問:「你不用做些別的事情來調劑生活嗎?」「哼哼演出中的某段音樂,想想自己如何演得更好,對我來說就是調劑了。」他不假思索的答道,臉上掛著天真的笑容,藝術彷彿滿足了人生一切所需。也許有人會質疑這些不過是藝人自我包裝的辭令,但從他說話的神態,看他在舞台上不費工夫、油然而生的魅力,會感到他的表現是直覺反應,發自內心的。玉三郎擁抱藝術的態度讓我想到杜麗娘的純粹,生與死、人類與自然世界的契合等又是其作品的恆常主題。他至今一共演過二百多個女性角色,我深信他可以充分理解麗娘複雜多姿的心理狀況,並期望他以過人的藝術丰采,為我們的杜麗娘另開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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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良(筆名),相信藝術除了感動人心,還可讓我們變得更加寬廣包容。從事翻譯等文字工作,現為新視野藝術節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