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都市背景中的兩隻「搖滾」流浪狗
文︰楊乾武 | 上載日期︰2012年8月24日 | 文章類別︰導賞文章

 

主辦︰中國國家話劇院
演出單位︰中國國家話劇院 »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2012-10-26-27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2007年春天,北京主流戲劇界沉浸於話劇百年慶典,五十多部來自全國各地的話劇即將陸續登場。素以「先鋒戲劇」導演著名的孟京輝,啓用兩位當紅影視明星夏雨與高圓圓推出了大型商業戲劇《豔遇》,吸引了京城媒體的關注,賺足了人們的眼球。出人意外的是,喜愛叛逆、自由,不按規矩出牌的孟導利用《豔遇》的空檔,率領兩位老搭檔、《豔遇》劇組成員陳明昊與劉曉曄共同創作了小劇場喜劇《兩隻狗的生活意見》,於「北京東方先鋒劇場」一氣演出三十五場,歪打正著,孟導自己也難料,內行叫好,觀眾叫座。如今五年已過,《豔遇》早已被人淡忘。而副產品《兩隻狗》卻在內地各地越演越猛,至今已達九百多場。並於2011年9月代表中國當代戲劇,遠赴美國「甘迺迪表演中心」參加了「中國:一個國家的藝術」中國文化系列活動,成為新世紀內地劇壇社會影響與市場效益首屈一指的代表劇目。

 

《兩隻狗》不僅是孟京輝新世紀創作生涯中的力作,更是所謂「孟氏戲劇」的代表作。孟導成長於20世紀80年代思想解放、文化復蘇、人人激情燃燒的理想歲月,是內地「探索戲劇」滋養長大的孩子。當年,孟導以一個賦有詩人氣質的搖滾青年投身戲劇探索(實驗)的時代浪潮。進入90年代,伴隨著大眾傳媒及流行文化的崛起,「探索戲劇」沉寂,主流戲劇界步入「評獎戲劇」的歧途,內地戲劇普遍危機。一群滿懷80年代戲劇理想和青春激情的年輕人,在「全民經商」的大潮中高舉「先鋒戲劇」的大旗,另闢蹊徑,辛勤耕耘,但只能在一個小圈子裡自娛自樂。作為「先鋒戲劇」實踐的主將,孟導聰慧過人,對現實與藝術充滿悟性,從改編小劇場《思凡》(1992年)開始了對當下現實的關注,從此先鋒戲劇開始植根於中國的社會現實,直面當代中國人的生存狀態,表達都市青年人的生活理想、人生態度、價值追求,與當代年輕人的精神世界產生了直接的共鳴和關聯。正是從《思凡》開始形成了後來所謂著名的「孟氏」風格,一個明顯的特徵就是有戲有趣,好看好玩,但仍然不失對於現實與人性的嘲諷和批判。從那以後,孟導無論是對國外名著的改編如《盜版浮士德》、《臭蟲》、《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還是原創作品如《戀愛的犀牛》、《琥珀》,直到《兩隻狗的生活意見》,人們都能透過戲謔和搞笑的「孟氏」風格,明顯地感受到某種關注當下人生的現實情懷和批判精神。

 

《兩隻狗》講述了某鄉村的「兩隻狗」離開家鄉進入城市,尋找幸福生活,尋找偉大的夢想,然而城裡的世界並不美好,他們處處碰壁,他們對生活產生了各種意見,這些意見是他們簡單純潔的頭腦無法理解的生存難題。為了能夠吃上一口飽飯,「兩隻狗」在街頭賣藝,參加明星選秀進入娛樂界,去當保安,被富人收養又被拋棄,被打狗隊打得遍體鱗傷……最後,他們決定勇敢地面對生活,不管生活有多麼艱難,也要勇敢地走下去!

 

眾所周知,新世紀以來,內地社會正在經歷全球化的陣痛,尤其是城市貧民與鄉村農民一直忍受著城市化的無情洗禮。幾億農民為生存湧入城市,無數青年滿懷理想進入大都市,多少人在理想與失望、夢想與幻滅中苦苦掙扎。《兩隻狗》無疑是內地這些年底層社會生活的反映,是多數湧入都市的青年為夢想奮鬥等待的人生縮影和感言。

 

作為戲劇作品,《兩隻狗》在搞笑熱鬧之中,略微有些布萊希特風格;整個舞台瀰漫著「貧困戲劇」的感覺。隱約之間又不乏貝克特作品意味——好像兩個失去靈魂互相依附的流浪漢,在一個他們並不理解的世界裡,苦苦掙扎和等待。兩個主人公正如貝克特《等待果陀》中的戈戈和迪迪那樣,互相稱呼對方「哥哥」和「弟弟」,清楚地表達了小人物從小虛榮中建立夢想,在不切實際的追尋中夢想破滅,在真誠的關愛中相互溫暖的經歷。

 

《兩隻狗》借鑒中國傳統說唱藝術手法,融入了意大利即興喜劇、法國喜劇和中國傳統喜劇的表演手法,創造性地將熱情洋溢的即興表演風格和扎實的現實主義表演熔為一爐,風格混雜多樣,各種手段雜交亂燉,既富於激情與創意又充滿青春活力和創造夢想。全劇在一種流行、時尚、親切、叛逆、開心、狂歡中盡情演繹著青春的騷動與憤懣,熱切進行著粗樸而真摯的劇場探索。它既拿現實任意開涮、針砭時弊,卻又嬉皮笑臉地與現實保持一定的距離。整個作品中,它讓一對年輕的演員表演一個雙人秀,真實而誇張地捕捉住了現代城市中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的情緒特點。這對技藝嫺熟的青年演員表演放鬆而有活力,既充分表現了出色的台詞功力又靈活應用了自己超群的肢體語言,充分展示出他們全方位的藝術才華:唱歌、擊鼓、啞劇、各式各樣的模仿秀,並且在表演過程中,常常跑到觀眾中間與觀眾快樂地交流互動。整台演出彷彿意味著年輕一代正在用他們的身體、他們的直覺、他們的惡搞和無厘頭衝破那種日漸變得僵硬的八股式傳統戲劇的桎梏,形成一股新的劇場表演潮流。

 

如果說,內地當代戲劇一面深受「主旋律」假大空的毒害,一面陷入市場消費主義的泥淖,那麼,《兩隻狗》的創作者們恰好直面現實人生,勇敢地「深入」市場消費主義與商業戲劇之中,盡情發揮世俗生活中的智慧與技巧,努力尋求著當代劇場困境的突破。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北京資深劇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