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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重要性在於它透過敘事讓我們理解經驗世界,繼而理解自身與他人。文字和語言或許向來倍受重視,但不容忽略的是,我們仍有身體,有感官,有回憶,有風景。拼湊起來,才是鮮活的經驗。
遊走式劇場《慢走.蒙太奇》(以下簡稱《慢》)是由香港教育劇場論壇(TEFO)舉辦的《聽說大埔》應用劇場@社區計劃其中一項總結演出。過程中,參加者需要按照指示,慢慢遊走大埔梅樹坑遊樂場,沿途有多位「說故事的人」,或以言語,或以遊戲,或以體驗,或以戲偶,向參加者訴說其生命故事。這些說故事的人均是《聽說大埔》劇場工作坊的學員,她們在考察大埔社區內不同社群之後,以「照顧者」為主題,於《慢》呈現採訪對象的人生故事。
演出先以一本繪本《鼻子先生奇遇記》切入,在繪本故事中,鼻子先生渴望尋找既能融入,又能突出自己的地方,於是四出走訪,聆聽了許多人的故事。我們彷彿跟隨著鼻子先生的足跡,展開聆聽大埔女性照顧者故事的體驗。
「聽」——劇場的呈現
《慢》融合了多種「聽」故事的方式,更準確地說,是不同的呈現形式。例如貫穿整場演出的錄音聲帶、演員面對面敘述、參加者親身透過活動體驗(玩跳飛機、推或坐輪椅、踩石春路)、演員在自然環境裡的形體動作、由小至手掌般到大至比人高的戲偶。呈現形式雖多,但整體構作尚算和諧協調,並不會感到突兀,而且感受到創作團隊層層遞進的舖排。一開始藉由Rose和Vivian的錄音聲帶,參加者一邊聽著她們的故事,一邊沿著林村河走向梅樹坑遊樂場,在孤獨的過程感受她們的生命痕跡,讓參加者的身心慢慢準備進入這趟遊走式劇場。
「為何得是『聽說大埔』,而非其他地方?」聆聽Rose的故事到中段,我開始這樣自問。在整趟旅程中,我慢慢感受到箇中的答案。誠然,眾多女性照顧者的故事聽起來未必非常特別,有部分甚至讓人覺得平凡得很,理應在香港各區都有許多相似個案。但換個角度來看,正是當中有著一定的普遍性,才能連結參加者的生活經驗。至於「大埔」並非只是一個空洞的背景,創作團隊有意識地將地景融入劇場敘事當中。像新移民婦女Rose形容與丈夫的情感猶如林村河變得枯涸的上游,在她照顧兒子的空檔,會來公園放鬆心情;照顧腦退化母親的阿寶,當錄音說到她會以輪椅推著母親在公園散步,提醒她曾經常在那些設施做運動,參加者便正好走到公園裡的康體設施附近;外傭Casey親身講述她曾在科威特遭監禁的經歷,即席借用公園內的兩棵相鄰的樹幹作為欄柵的形象;Casey與全職媽媽Vivian在樹木間律動,同時錄音廣播著她們對照顧下一代的反思,將人類的母性連結大地之母的意象。這些劇場設計一來能將敘事結合地景,二來令故事的人物更有血肉,讓參加者彷彿與她們共同經歷那些回憶,更容易代入和理解她們的處境。
劇場的各位演員雖說是工作坊學員,但演繹照顧者的角色惟妙惟肖,一開始甚至一度令我疑惑此劇是否有如「真人圖書館」的演出。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飾演退休婆婆奇奇的演員,她的節奏和語氣掌握甚佳,在講述後生打工和年長湊孫的故事時,會輔以豐富的道具來形象化敘事,例如代表女兒的布偶裡面藏著代表孫兒的小布偶,同時恰當地借用了場地的儲物櫃象徵人生不同階段。扮演鼻子先生戲偶的兩位演員同樣演繹出眾。第一位女演員僅以手部扮演,但動態活靈活現,表演諧趣。第二位男演員全身套上鼻子先生的戲偶服,肢體和言談延續幽默格調,以輕鬆的氣氛總結整趟旅程。
「說」——參加者的介入
《慢》包含著一人一故事劇場(Playback Theatre)的元素,除了以事前訪談和構作,呈現照顧者的故事,還邀請了參加者主動介入。劇場透過工作紙和鼻子先生的戲偶演出,先是讓參加者分別記下首兩段照顧者故事錄音的深刻畫面,之後由鼻子先生或演員帶領,向同組另一位參加者覆述,繼而逐步嘗試引導參加者分享自身的經歷和體會。在Vivian那一節,由於她為了教育兒子而學習演讀繪本,因此會要求參加者嘗試一個用口說故事,一個用筆畫下來。其他照顧員的敘事部分,也相當著重透過問問題來引起參加者的興趣,並讓參加者慢慢習慣「說」出來。這種分享故事的儀式同時作為劇場最後一部分的熱身:一名參加者負責說出一個尋找自我的親身經歷,另一名參加者負責聆聽,並聯同其他演員一起即興化身對方故事裡出現過的「角色」(人或非人皆可),透過電話回應該名參加者的感受。
參加者如何參與,包括投入與否、演員如何處理其即興的回應,都會頗大程度影響整個劇作的成果。就我的體驗而言,劇場的流程安排的確能做到循序漸進,讓參加者逐漸願意開放分享。過程無疑是富有趣味,但某些環節對於參加者或許略有挑戰性,例如即場說故事畫圖畫,以及最後的即興化身角色創作對白,而劇場初段的工作紙則有點讓我分身不暇:既要聽故事,又要記故事,還要感受風景,難以一心三用。另外,在過程中,參加者或多或少需要向陌生人(演員和另一位未必相識的參加者)自我揭露,空間的私隱度會直接影響參加者能否投入。由於劇場是在一個公共空間(公園)進行,雖然實際環境相當幽靜,但偶爾仍有其他途人經過,即使製作團隊嘗試在其中藉由表演和儀式建構一個劇場的(半)私人空間,然而當途人走過時便會瞬間打破這層建構。不過我必須強調,連結地景的展演是這個遊走式劇場不可或缺的要素,只是有著魚與熊掌的兩難抉擇。
聽別人故事 梳理自己風景
六個照顧者,加上參加者自身,七個故事,浮光掠影,眾多片段組織成蒙太奇效果,正是一趟收集七巧板的旅程。劇場尾聲,同組參加者要合作利用一幅七巧板任意砌出圖形,來表達自己在這趟旅程的感受。製作團隊運用工作紙、演員的衣著和最後的活動,充分展現七巧板的意象。聽著照顧者的故事,著實有如一面鏡子,映照出我自身與身邊親友的經歷。許多時候,社會對照顧者的呈現可能集中在苦況,但我從《慢》看到的是她們堅韌的生命力,在小小的公園裡各自有著獨特的風景;當故事說到「我」這部分,「我」又能否找到自己的位置,欣賞到獨一無二的風景?--千古難題,唯有持續「聽說」,與人連結,梳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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