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 家庭保衛隊》
文︰鄭曉恩 | 上載日期︰2022年6月8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主辦︰香港話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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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係最容易分享嘅感情。」

 

這句對白來自2008年一個藝術節音樂劇《家庭保衛隊》。乍聽下,它有可能會令人想像《家》是一個偏向文學性的舞台劇,或有些深層次的信息傳遞。但看過的觀眾應該會知道這句對白出現在前段呀鉸跟Michael的對話,無太大作用。其實《家》重點表達非常易理解的主題,而表達的方式也很直接,例如在對白和主題曲歌詞都有出現的一句——「我們要同甘同苦同樂同歌」——不用解釋已明白這是齣宣揚溫情的戲劇。 不過劇中偶有如開首的台詞,跟主要風格不太一樣,如讀到這劇評最後或會明白原因。

 

編劇和導演在這齣劇簡單的主題上加入大量不同元素:歌舞、懸疑、喜劇、演死物…於是,起初走進這風氏單位的世界時,劇情的發展、鋪排是頗令人期待的。整個劇分成兩大幕,第一幕基本上是鋪陳和描述風家的家庭狀況,第二幕則是眾人一起開始解決問題,而到第一幕完結時,其實已為觀眾建立了三個期待。

 

首先,是懸疑感。風爺爺由進入一個夢似的戰爭場景,到突然從現實生活中消失,這故事的開端已充滿很多可能性——究竟爺爺有沒有死呢?如果沒有,他的靈/身躲在哪裡呢?風家是否有家傳的超能力做某些事呢?爺爺是否一直精心佈局然後結局來一個大扭橋呢?

 

若然帶著這些期待,最後應該會失望。 因為這「案件」的唯一線索就是風玲到訪舊居,在睡夢中與爺爺相遇並得到他指引,這個夢還要只發生在前段,一直到尾段,爺爺和那群知道一切的家電都沒解釋過爺爺是怎樣消失。中段一些情節,例如地產經紀到訪,其實可以被用來透露某些線索,可是在編劇筆下這都跟爺爺失蹤無關。沒有把枝節連在一起拼湊成一個佈局,足見編劇並無意把解破懸疑設為故事重心。

 

即使沒有推理成分,這音樂劇應滿足另一個期待,就是故事有足夠隱喻作思考的藥引。家電是這劇的重點,而且充分的貫穿整套劇前中後段。爺爺獨自在家中對著一堆電器自然自語的一幕是有力量的,剛好表達了平時很少人關心他的信息。而一家人變身家電也是特別的方式去回應這個信息,延伸到他們怎樣從死物覺度反思自己跟爺爺的相處。這令人很期待去發掘家電這個隱喻。

 

可是,在之後的部分,無論是家電,還是風家變身家電,都沒有從家電特色的角度探討過家人的關係。如果細看幾個他們跟家電互動的情節——阿蛟跟Michael、冷氣機跟風玲、一個家電在最後教一家怎樣救風玲 – 這些場景中的家電,其實都可被任何人/物件代替,真正令主角們轉化的,是找盒子和上戰場跟自己打仗,家電只是推進這個劇情的可替代工具。唯一一幕展現到家電自身特色令主角有點轉變的,可能是Ideas for Life這首插曲,用來配合風玲的情緒變化,不過感覺上這句slogan跟其他歌詞沒有很大關係,所以較像是為了搞笑效果用Ideas for life作成一句歌詞。亦因此,電器這個主題元素在《家》一劇裡彷彿發不了電。

 

最後一樣期待的,是這家庭的背景故事。在第一幕,編劇大篇幅聚焦風家各個成員,展現他們迴異的性情和他們之間的磨擦。可是,就是因為這些口角磨擦令「一家人散哂」,令爺爺不得不搞一場大龍鳳來整頓這家庭嗎?澤跟芳分居、Michael反叛、玲離開香港……除了玲外其他都沒有交待背後的原因和故事。為什麼Michael那麼喜歡榨菜肉絲麵?澤是一開始就吊兒郎當嗎?洗衣舖有曾經有特別事發生嗎?為什麼他們要做好洗衣舖?加上,編劇拋了一些似有特別意思的台詞出來,如爺爺唱「人不可以沒有夢」,作為觀眾,會期待第二幕揭曉再具體一點的背後故事來解釋第一幕的伏線。但最後沒有伏線,結局只是回到某多年前大家的一段對話,雖然有代表性,但這背景不夠厚度去合理化整個家庭保衛行動。沒有本來的故事、本來的情感,就不夠情感可以在第二幕進行和解。

 

作為喜劇,基於聽到現場觀眾常發出的笑聲,或許《家》是相對上成功,而且大量戲劇元素 ——性格鮮明的角色、需要很多技巧的肢體語動作、唱歌… 讓演員有很多傾力發揮的機會。可是,當中亦有不少喜劇設計,沒有很融入故事裡,或以幽默去引出劇情。反而看得出是一些刻意設計的組件。

 

舉個例子,阿芳到在洗衣舖找風澤時,見風澤睡倒在櫃枱便決定在他面前用手機打給他,他驚醒拿起電話回答阿芳——兩人在同一地點講電話這設計本身是有趣的,可幽默地突出夫妻二人間的張力。可是,在這個編排上,由於阿芳很快掛電話,然後即走去風澤枱前繼續說話,整個氣氛幾秒內便回落到認真的狀態。於是,現場觀眾未有觸發點去笑,打電話講開場白的安排亦變得可有可無——換了是芳一開始直接拍枱叫醒她丈夫,劇情推進會是完全一樣。不過,假如阿芳跟風澤整段對話也是用電話進行,這樣便可跟之後風玲跟躲在衣物後的風澤談電話成為有趣對比,整個關於家人間欠缺溝通的刻畫也會更完整。

 

當然,在網上看可見,有些戲劇效果或對白的確有成功地令在2008年時空的觀眾發笑,例如「Plasma同LCD有咩分別」、「我要多謝Paco」、「Ideas for life」……這些提及,放在今天已經在講智能家居和全城捧Mirror的2022年, 固然已經失效;但更核心的問題是,即使將這套劇放在今天的時代背景,插入大量當今潮流用語,也最多只能引起當刻一瞬的興奮 。這點在前陣子TVB一個風波可引印證——在一個綜藝節目中,有藝員扮姜濤引起公憤,撇除這關係到激進的粉絲,重點是即使不是姜濤愛戴者,也會認同那個模仿根本不好笑。如果在電視也起不了作用,在較為深度導向的舞台劇場裡,僅僅模仿和提及 (making reference) 是很薄弱的喜劇裝置。

 

而《家》正正充斥這類表面的「笑彈」裝置。一個深刻例子是當風玲回到家中碰到阿芳後,氣她還沒正式離開風澤,她們對話是這樣完結的:

 

玲:你個腦用黎做咩架?

芳:諗野囉

玲:咁點解你唔用下佢呀?

 

諷刺地,這段對白確實讓筆者摸不著頭腦。一個人不敢離婚有很多原因,但「沒腦」一定不是常見的原因,偏偏,編劇在這裡硬插一句不用腦,沒有前因解釋,之後劇情也沒有任何東西跟阿芳沒腦有關,感覺就好像編劇只是「貪口爽」讓阿玲去說出一句搞笑的台詞。這只是一例,劇中還有很多上文下理不太接軌但說出來似有效果的對白,可能有點搞笑,但不幽默,甚至令人分心,不能保持投入主要的劇情。

 

在看《家庭保衛隊》這音樂劇時,無論故事或對白都有不和弦的感覺。奏任何樂器,過於追求效果,便會失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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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