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很孤獨所以很孤獨——《找個人和我上火星》
文︰鄭樂希 | 上載日期︰2022年6月8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主辦︰香港話劇團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初聞這齣舞台劇之時,還道這不過是一齣談及科幻之作。畢竟貿然登上火星之舉,實給人些許誇誇其談、貽笑大方之感。故此,就認定這若不是有關科幻之作,那定必是荒誕不堪的,畢竟你我皆知道平凡如你我,若要登上火星,那定必是極盡荒謬之事,必然流於空談之間。

 

偏偏莊梅岩編劇以巧妙的手法,將「上火星」這件極盡荒誕之事,塑造成主線劇情,並透過男主角Jimmy尋找夥伴上火星的過程,來推進劇情的發展,並在刻劃各個角色的同時,探討「孤獨」這個中心命題。故此「上火星」在此劇中,並不單純是隱喻,更甚的是揭開一切關於「孤獨」的幕後推手,可謂至關重要。

 

正如在劇場設計的塑造下,《找個人和我上火星》一劇以黑盒子劇場的形式演出,正好將孤獨所催生的壓迫感百倍地放大,皆因黑盒子劇場沒有落幕間場的設置,正好突顯了在每一幕分場之間,當孤獨縈繞眾人之時,各人的反應與肢體表現,是如何塑造出角色的外顯形象及人物性格。幽暗的舞台燈光,又與牆壁上略顯詭異,無從理解的塗鴉相映成趣,使得「孤獨」在舞台上的視覺呈現更具張力。舞台上的兩張長凳,右面的那張是Jimmy 用作觀看火星及作為棲身之處的「私家凳」,左面的那張是眾人「放狗」時用作相聚談天、稍作歇息的「公家凳」,正好突顯了劇中表面上最為孤獨的角色Jimmy ,與其他看似並不孤獨的角色之間,涇渭分明的對立。以「公家凳」與「私家凳」的對比,營造出觀眾先入為主的觀念:「人群中的小眾是孤獨的」,從而在往後劇情的推進中,讓觀眾反思「誰才是人群中的小眾?」,以致引導出「誰才能不作人群中的小眾?」的結論。並與落幕之時,眾人皆為孤獨的悲哀慘況,形成鮮明對比,可謂相當震撼。而整個舞台所營造出的「被共處之感」更可謂畫龍點睛,令整齣作品生色不少。各人看似在同一空間融洽共處,但卻只能冠以放狗之名,作逃避孤獨之實。看似共處共融,實則卻是「被共處而不融」。此劇透過舞台的設計,深化了劇中「狗」、「上火星」等意象,引導觀眾思考「孤獨」本質上的意義,及更為深層次,不流於廣義與形意上的闡述。

 

關於「狗」、「上火星」等意象,將在後文詳加探討,此處尚願先談及此劇所表達關於「孤獨」的意韻。看過此劇的讀者相信不難感受到那份揮之不去又如影隨行的孤獨感,不論是患有癌症的Jimmy,不良於行的Dorothy,抑或是為救患病家人,繼而對金錢趨之若鶩的Popo,他們無一不是孤獨的。正如莊梅岩編劇在她的劇本集中,也是以卡繆的名句「我們沒有時間孤獨,我們唯有歡樂的時間。」作《找個人和我上火星》一劇的開劇之首:這彷似以一句道破了我們應對孤獨時應有的態度。此處先不談面對孤獨是否應該因着避無可避的緣故而積極面對,只是筆者認為孤獨並不在於是否有人相伴左右,是否有人明白自身所想,孤獨只是在於你是否因着孤獨而萌生孜然一身、孤苦伶仃之感。

 

故此,在我看來,劇中的角色確實很孤獨。只是,Popo的孤獨不在於有沒有人理解她的情有可原,而是在於她認為不獲理解是孤獨的呈現,從而覺得自己被世所遺。Dorothy的孤獨不在於她的殘疾之處,更不在於她有沒有放膽追求所愛之人,而是在於她認為孤獨是自己理所當然的結局,Jimmy的孤獨不在於他有沒有患上不治之症,更不在於他是否能找到與他一起上火星的同伴,而是在於他認為孤獨是孤獨所生的,所以他才會傾盡一切,渴望找到那個在火星上的國度,以逃避一切無盡的孤獨感。

 

正如劇中的眾人,他們都以狗作為自己「逃避孤獨的寄托」,一切表面的親密與溫情背後,不過是無稽之談,空洞得不着痕跡。因為驚覺自己正處於孤獨的尷尬狀態,所以用一切「並不孤獨」的事物,來裝作自己看起來毫不孤獨,而隨着此劇落幕之際,Jimmy將所有狗隻毒死後,一切彷彿塵埃落定,眾人都似得到解脫,不再需要喬裝自己的孤獨之處。然而,正如上文所示,各人皆有其各自的心結,他們都以為這些心結是導致孤獨的緣由。只是,他們沒有想過執着於自己的心結,才是真正使他們孤獨的主因。

 

如果要說「火星」象徵一個完全沒有虛假、沒有欺騙、沒有一切造成孤獨因素的理想國度,那在最後Jimmy孤身一人登上火星的情況下,他又算得上是孤獨嗎?當然那裡還有五隻狗,只是,狗隻所代表的是「逃避孤獨的寄托」,所以,縱使Jimmy最終成功登上火星,他還是沒有找到絕對理想的國度,Jimmy看似用毒死狗隻的方式打破了眾人的枷鎖,卻始終還是束縛着自己。

 

而更可笑的是,當Dorothy得知狗隻被毒死後,她的第一個反應,竟是寫信給Jeffrey,並買了去美國的機票,準備追尋失落的愛情,試圖解開一切使自己感到孤獨的心結。然而,縱使此舉實在情理之中,並無不妥。只是,解開心結是否代表不再孤獨?既然Dorothy認為自己的孤獨是由當初的自卑所致,那放下自卑,重新開始,不就已經不再孤獨了嗎?為何仍要執着於是否能解開心結,修補遺憾,難道這樣才算得上不再孤獨了嗎?

 

Jimmy渴望能找到一個遠離一切人際不如意、沒有疾病纏身的樂園,他以為那個地方就沒有孤獨。所以最終他也只能與狗相伴,在那個他認為那樣的地方,用這樣的方式,那樣地生活着。

 

所以,在我看來,角色本身並不是悲觀的,過程也不算悲觀的,只是結局,卻悲觀得不能再悲觀了。

 

當然,你也可以說Jimmy其實並不孤獨,他只是在那並不孤獨的國度裡,以孤獨的方式,並不孤獨地生活着,那也算不上太糟,畢竟我們大多數的人和劇中的那些人,不都是像他一般,過着與狗相伴的日子嗎?甚至,我們還沒有能像他一般,有著住在火星這個國度的權利。

 

只是,或許正確來說,Jimmy也許是在孤獨的國度裡,以孤獨的方式,孤獨地生活着。

 

因為在那個國度裡,孤獨,真的是孤獨所生的。

 

(受疫情影響,是次計劃改爲以網課形式進行,並觀賞戲劇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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