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社會運動,2020年疫情,劇場接近停擺,劇場工作者苦不堪言,不少轉行搵食,做保安、巴士消毒、開凍肉店……為的是等待劇場重開的一天。觀眾同樣也「餓戲」多時——我們既是一群普通的年輕觀眾,在2021年下半年更加成為修讀戲劇的學生。回顧在2021年進出劇場的觀劇時光,我們所看到的香港劇場是怎樣的?
恍如連續劇的2021
無論在現實還是在劇場,這一年我們恍似觀看著一齣連續劇,而劇集的第一季其實由2019年開始。
今年香港劇場的創作大部分與2019、2020年的劇目有所連繫,卻又看到創作脈絡的轉化。在社會氣氛影響下,2019、2020年的劇作大多強調抗爭意識,例如《巴黎公社的日子》直述巴黎人民武裝起義、推翻暴政的故事,提醒觀眾堅持原則;《綵排》恍如劇場界的寫照,藉排戲強調「打一場無悔的仗」。經過疫情冷卻期,2021年雖然繼續以「香港」作為創作主體,但更有一種重新出發之感。上半年劇場作品的敘事大部分還停留在港人怎樣逆境求存:網上放映的共融舞台劇《逆風而行》,講述非洲農民的奮鬥故事,依然鼓勵觀眾逆境自強。而《有你,故我在》以女囚的愛情故事講高牆內外的自由與別離,不論是套用在我們與獄中囚徒、還是留守者與移民者之間的關係同樣適用。此種有關港人去留抉擇的寄寓,常見於下半年的創作脈絡:《曖昧》由已婚男女似有若無的愛情出發,男主角最後離開尋找自己的新生;音樂劇《夢綣塘西》雖以二十世紀初的塘西風月為題,卻又以當時戰亂期間,角色去或留的掙扎為主線,隱隱呼應現今觀眾對移民的反思,借古鑑今,是經歷完種種困難的香港人才會明白的狀態。
劇場創作者梁祖堯曾表示,他在撰寫《通菜街喪屍戰》時,不再只像2019年的《米線女戰士》般,局限地書寫港人要尋找希望,而是必須有責任告訴觀眾現況是怎樣。他說創作離不開社會給觀眾的刺激與衝動,社會在變,他的創作與觀眾的感受亦在變。新課題需要觀眾與創作者共同進入與分享,同呼同吸。創作者需要對生活和集體意識保持觸覺。社會環境改變,亦同樣影響創作的表達方式。
從磚縫生出雜草的2021
在疫情、社會運動、以至國安法實施前,本地劇場創作自由無邊,蓬勃如森林。但近兩年,不同掣肘把森林燒毁,或因疫情下資源所限,或因政治的紅線愈壓愈低,使重新出發的創作只能勉強在縫中萌芽。以往的劇情可能劍指政治,但現在只能以暗喻或抽象的呈現手法試探;《假音雙姝》、《2021誰殺了大象》均屬此例。而在一些以美學探索為創作重心的跨界作品中,「香港情懷」明滅可見,城市身影為《仍…息在零地》和《躺在桌上的物件》製造出一份傷逝。《未來表演實驗室#1》則探索對未來的期許,思考經濟發展帶來的環保或剝削等社會議題,而非直斥其非,以聲音導航、多媒體投映、童書朗讀、形體表演等手法製造思考與感受的形式。
獨酌尋歡的2021
時代動盪,刺激不少創作者對政治議題發表意見,更希望透過劇場得到觀眾共鳴,但界線一旦拿捏得不夠準確,可能就會變成消費政治。像《貓與海邊的森林》,透過貓的視覺看「反修例運動」時期的香港,戲劇設定雖然像一則寓言故事,但表達手法直白。另外一個吶喊式的作品是港大劇社重演編劇莊梅岩於2012年寫成的《野豬》。此劇本非常有前瞻性,講述追求真相和新聞自由的重要性,惟是次演繹用力過猛,彷彿仍沉浸在對社會的不滿中,未有消化如何好好地講一個故事。到底「畫公仔畫出腸」的創作與直接接收資訊的界線是甚麼?創作者只是在獨酌尋歡嗎?令觀眾反思細味的手段還有甚麼可能的做法?
嫩芽需要時間和力量去衝破土層,此乃茁壯成長的必經階段。雖然作品直白、稚嫩,但仍拼命生存,尋找發聲的空間,如同縫中的小草一樣,即使磚縫會再次被人擠上膠水,它們也總有方法從罅隙中爆發、萌芽。
從迷失中再出發的2021
下半年的作品,以較有距離的目光去捕捉時代氛圍。《100%香港》邀請了一百位素人來分享他們在這時代下的故事。《牆邊練習曲》從大館的花崗岩講述香港的歷史。前者是代表香港人的紀錄劇場,而後者偏向透過感官體驗、空間轉換的元素傳達訊息。
除了跨媒介創作外,文本劇場和音樂劇場亦分庭抗禮。《最好先生Charlie Brown》、《穿Kenzo的女人》、《阿飛正轉》等形形色色的音樂劇場作品如雨後春筍。為何今年會出現大量音樂劇場作品?這是一個值得分析的現象。
兩極的演出,要不直面社會問題,要不充滿娛樂歡笑,不禁讓觀眾思考究竟我們希望在劇場中得到甚麼。《ART呃》講述朋友間為了名畫起爭執又和好的關係改變,令人捧腹大笑,笑完之後又如何?觀眾走出劇場後不禁又得深思,劇情是否太淺白,徒有娛樂。
事實上,我們都在學習自處,重新站穩腳步,整理自己。劇場也許正是人們需要的喘息空間和振奮心靈的力量。戲劇作品即使以娛樂為主,也往往能療癒或緩和觀眾心中因現實世界而產生的不安。
創作者渴望跟觀眾和演員一同在作品裡經歷、面對和感受當下。《湖泊男兒》並非直指社會問題,而是幾個水手的故事。其中一幕,水手站在船邊吸煙——一個中年人迷失的狀態。在他身上其實重疊了一個迷失於社會的劇場創作者的身影。在如此時代,藝術創作該如何是好?作品不見得會直接告訴你答案或結果,但他們拋出了問題,藏於故事主題裡面,並嘗試從多個角色的角度切入,讓觀眾尋找屬於自己的答案。
今年的劇場創作,渴望產生共鳴與在地感。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路、對抗宿命,這種與時代共感的力量,的確會讓觀眾在觀賞過程中獲得心靈慰藉。感受到生活的無情、無奈的同時,劇場仍然有力量去提醒,我們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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