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洗手不幹了──談《馬克白後傳》
文︰李俊亮 | 上載日期︰2014年6月6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節目︰馬克白後傳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3/5/2014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在四百年後的今天,故事仍然繼續發展下去……

 

莎士比亞的劇作是充滿宇宙性的。它打破了時間、文化背景、民族、地域、語言、表演形式的界限。他的四大悲劇《哈姆雷特》、《李爾王》、《奧賽羅》及《馬克白》,四位主角都是帝王將相,位高權重,背負英雄的身份,因為錯誤的決定,以致英雄墜落,悲劇收場。本人嘗試從現代的角度解讀四大悲劇的四宗家庭倫理墮落的悲劇。在《哈姆雷特》中,王子復仇的源起是弟(叔)殺兄(父),奪其位娶其妻(母)。《李爾王》的家破人亡,始於老人家執迷於父女之間,愛與信任的關係。《奧賽羅》及《馬克白》,前者是失去對愛的信任而起的嫉妒,後者是對愛過份信任而起的慾念。

 

以上解讀雖非全面,但四百年前的劇本,就如一道跳板,讓今天的創作者踏上,尋找創作的可能。四大悲劇之一的《馬克白》,內容雖已公認為極其陰暗,充滿邪念及不吉利,但仍經常被搬演。提到《馬克白》,就離不開馬克白夫人。在莎翁劇本中,夫人出場雖不算多,卻舉足輕重。除了在森林中對馬克白說預言的女巫之外,夫人就是另一股力量,挑起丈夫弒君奪位的慾念。馬克白的強悍,就在戰場上展現,夫人的心恨,在夫妻之間的行事顯露;沒有夫人推波助瀾,悲劇就不會發生。試將劇情跟今天社會的事情一同聯想;很多與平民百姓攸關重要的決策,都是掌控於國家或政府機關中的一小撮人手裡。再進一步聯想,第一夫人、政要人物及達官貴人的另一半,在其最親密的關係上,對重要的決定真的沒有半點影響力嗎?

 

百姓悲哀的命運,往往是沿於「家庭糾紛」。

 

馬克白及其夫人嗜血成狂,從弒殺鄧肯(蘇格蘭的君主)開始,一直將阻我者置死;換來馬爾康(鄧肯的長子)求助英格蘭軍隊,大舉反撃。最後,馬克白被由從死去的孕婦剖腹出世的將士麥德夫(蘇格蘭的法夫勛爵)所殺。夫人失去理智,生死未卜,國家又由一小撮人換上另一小撮人來統治。《馬克白》故事的結局,就是露出了夫人及一小撮人的尾巴,得以成為《馬克白後傳》創作的跳板。

 

今年五月初在港上演,由蘇格蘭國家劇院及皇家莎士比亞劇團聯合製作的《馬克白後傳》,其吸引觀眾入場之處,就是如何延續這個說完了的故事。編劇大衛.格雷格借助莎翁的跳板,作出大膽的聯想,「獨裁者倒台之後,之後的事會如何?」。編劇沿用「上集」的幾位人物:馬克白夫人、馬爾康、麥德夫及西華德(英格蘭將軍),加以發揮。故事的開始,沒有上回分解,亦沒有女巫的超自然媒介,是由英格蘭的士兵以獨白的形式,平實地交代戰事已經完結,攻陷蘇格蘭後的狀況。士兵脫口說出的不是古老英文,而是現代的語言。編劇及導演羅珊娜.西爾伯特運用以上的編排及處理,拉近觀眾的視點,不再遙望,而是近觀,進入士兵的處境。「續集」除了是那一小撮人的故事,還著墨在那些因戰事而受牽連的平民及軍人。

 

劇中由西華德帶領的英格蘭軍隊出兵,攻打暴君馬克白,為蘇格蘭人民「消災解難」。這跟現在的「維持和平部隊」或是「先進國家派兵」差不多,為「正義」而戰。當奪回大權,群龍無首的局面出現,軍隊留下來的原因,就是要繼續維持和平。雖然大多數受到戰事牽連,但是仍由一小撮的人決定誰可以當家作主。留在異地的英格蘭軍隊,以為解放活在暴君之下的人民而出師得利,卻因不得民心而屢受狙撃,真正的和平似未能輕易地降臨。劇中的士兵無聊的吹噓和嬉笑戰事,以射箭的準繩度來羞辱同儕及平民,語言不通而闖出來的禍,同伴在非戰事上被殺等,這些內容,當可對號入座。

 

戰爭是為了更多的和平,但在戰爭過後,得到和平的是勝利的一方,還是戰敗的一方呢?

 

劇中的戰事雖已平定,王上亦已死去,但夫人尚在人間,仍是名正言順的女王。「後傳」中,格洛赫(夫人)的出場沒有延續「上集」崩潰地洗掉手上的血漬,而是被動地等候發落。西華德為求安定形勢,讓馬爾康重奪王位,就安排他與格洛赫的一段維穩婚姻。但在新婚之夜,格洛赫的支持者將她救走,平穩過渡的大計頓成泡影。夫人的兒子跟先王一脈相承,亦可名正言順成為君王。這次,不需要有女巫預言的挑動,為了斬斷龍脈,夫人的後裔必須命送。這就如「上集」馬克白所為,要將威脅他的人逐一消滅;來到「續集」,這些債就由夫人及其後裔償還。最後,西華德找到格洛赫,見她手抱嬰孩,她的孫子,同是王位繼任人。今天的格洛赫,明白當日夫人所為,是無止境的深淵,所以換上柔弱的心去請求,「停止繼續廝殺,若要和平出現,最佳的方法就是離開,回去」。夫人「洗手不幹」,或許是為了和平,亦可能是為了日後的東山再起。若視這是一宗「家庭糾紛」,那麼外人又可以幫得多少忙呢?百姓生命的悲哀,往往都是沿於「家庭糾紛」。

 

在「後傳」中,看得出編劇創作是充滿自由,沒有孭起莎士比亞的包袱。拋開詩劇的演繹,另為「上集」的角色重新定性,抽走詭秘及血腥,換上的反而是幽默及思辯,這亦要觀眾明白,莎翁只是創作的跳板,被借橋過河而已。

 

看過「後傳」的演繹,令人聯想究竟導演是如何詮釋「上集」呢﹖


(原載於2014年5月31日《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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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任香港演藝學院表演藝術教育中心主任、應用學習課程主任及社區拓展主管,為學院推廣及策動表演藝術教育,包括社區藝術、外展活動、課程設計、教學、研究、紀錄、出版、藝術行政,籌辦不同類型的外展教育活動,積極拓展本地與國際網絡,以提高社區及政府機關對表演藝術教育的關注。

 

李氏著有以劇場訓練與戲劇教育為題的理論.工具書《劇場的用家》(黃婉萍合著,2011年首版、2017年再版),亦於《明報》、《經濟日報》、《藝評》及《應用戲劇/劇場雜誌》發表藝術評論、文化及教育文章。

 

近年,專注創作及演出獨腳戲,包括《男人事.男人是…》(獲第四届香港小劇場最佳男演員提名)、改編自契訶夫《海鷗》、深水埗文化自傳劇場《一九八X年的一小時生活圈》及與英國演員Bill Aitchison創作有關日佔香港時期的雙場獨腳戲《明日陽光燦爛》。

 

曾任香港學術及資歷評審局專家、香港兆基創意書院校外評審員、香港戲劇節首席評判及香港藝術發展局審批員等。

 

現為香港藝術發展局委員、香港演藝學院兼職講師及國際戲劇協會Forum for Theatre Training and Education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