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代—— 「普通」的故事
文︰肥力Felix Chan | 上載日期︰2010年12月21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The Esplanade Co. Ltd.
節目︰後代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新視野藝術節)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日期︰19 - 20/11/2010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2010 »
藝術類別︰戲劇 »

我很在意場刊片言隻字的「故事介紹」︰「一個普通的倫理故事︰守寡的母親,未婚的大女兒,離婚的二女兒,同性戀的三兒子……」確實,編劇林春蘭的《後代》描寫著五段三母女淡淡的生活,細節不少,情節沒太大起伏,但何以稱之為「普通」?1992年寫成的《後代》,不單呈現了新加坡幾十年來的風貌,描繪著三位女性在男權之下,延展出不同的壓抑與傷口︰母親為了繼後香燈,將全部精神花在幼男阿海身上,忽視了女兒;大女阿珍為了家,錯過了婚姻,默默承受家的一切;阿鳳因母親重男輕女,失去讀大學的機會,後來結了婚,也離婚了,生了兒子,一生也纏繞於「後代」問題上。三個女人,被「困」在一個家,因為傳承問題,因為男人,不斷地消磨,也因為愛而受傷。或者我們可說角色有點典型,但當中流露著這種壓抑卻澎湃的感情,怎麼可能是個普通的故事?

 

如此,「普通」的內容,似乎是相對於不普通的形式了。場刊上一個「普通」之詞,完全地表達了導演鄧樹榮的意圖(或野心)︰故事被置放於大後方,導演則以新的形式主導及發展演出。而所謂「不普通」的形式,在戲中可說是針對「寫實」狀態來建構,或說嘗試以各種劇場不寫實的方式,呈現寫實的故事。最明顯的例子,可說是第二段談及阿珍及阿鳳的少女時代,導演則用上一貫的間離手法,三個女人各自在三條筆直的光線上做對手戲,這邊母親撫順疼痛的腳,大姊則在另一旁憑空扮作幫忙按摩。另外,第三段燈光只映照站起來的三人的頭顱,兩女兒在沒有「身體」的情況下,扮演十歲的小孩,正如導演在演後談說,這確實回避了成年演員要演繹小孩時的各種問題,包括如何透過場景及化妝讓觀眾相信及投入「寫實」當中。第四段,導演更以影片來交代,影片拍著三母女在家中的生活,然而銀幕前卻定鏡橫著三位擺弄不同姿態的演員,讓流動光影中的「寫實」被靜止的演員拉闊了。至於第一及第五段,或許我們會以為是劇場「寫實」的演繹,三人不單演著傳統的對手戲,場上也有沙發及櫃台等傢俱,又有如廁後的沖水音效,然而場景告訴我們這份「寫實」似乎有所偏離,被扭曲。首先演員的活動範圍被僅以竹枝圍著,以形成老家,其次場景中那塊照不出樣的黑色全身鏡子,讓景致出現一點怪異,更明顯的是那把直風扇,其電線刻意暴露且被插在特別造出來的插頭上,那份突冗的(1)「超真實」(Hyper-realism),反過來令整個場景顯得不寫實。以致,即使每件傢俱也如此真實,但卻因為這些異質的元素,而頓變成僅作為「家」的象徵物。

 

如上所說,不普通的形式使故事內容置在後頭,把原本時空跳脫的文本,更去故事性,留下的是以三位女性的情感串聯整個演出,而由於新形式帶來的不真實感,致使聲音(台詞)變成為演出的主體。有一點可以留意,這次的形式實驗與導演之前的作品有一點不同,以《泰特斯2.0》為例,演出同樣以去傳統故事方式呈現,演員的激烈的動作不是交代劇情,而是呈現不斷膨脹的情感,展現故事中的多重暴力,由於其形式完全去故事性(或不少人稱之為簡約),以使感情非常強烈,令觀眾憑畫面便想像飛遠,激起的情感浪濤與原來的文本產生巨大張力。然而,《後代》不是完全地去故事性,而是以不同的形式質疑「寫實」,以稍稍偏離現實的方式呈現突兀。這樣高調地打壓「普通」的故事,利用不斷轉換的形式體現不協調的真實感,確實同樣突出了台上「人」的情感,卻沒有與故事產生化學作用,而使之平面化。故事變成形式的附庸,減掉了濃郁的民俗感與歷史感。形式除了壓低故事性,及某幾個功能上的意義外,似乎未能與內容相扣,或沒有使情感更為奔放。致使演後談有觀眾疑惑為何要用影片的方式呈現而已。今次鄧樹榮的處理沒有以前的「簡約」,反之因為同時利用不同形式而顯得繁雜,但似乎,繁雜的形式沒有疏理出清晰的脈絡,形式與形式之間未有明朗而深刻的連繫,而是曖昧、稀薄。

 

值得一提,三位演員中特別欣賞飾演大姊阿珍的郭沛珊,她單靠沉鬱的音調已包含了角色內心多層次的重量,豐富了觀眾的想像。縱然我始終認為第四段的影片播放略為鬱悶及抽離,但演員郭沛珊在幽暗的台上背著觀眾,獨對黑色鏡子,著實令我感動。阿珍在黑鏡子裡永遠找不到自已的臉,正如她是家中的支柱,卻失去了自己的角色,及自由。影片中母親埋怨阿珍不結婚,大銀幕中的阿珍含淚,現場憂鬱的阿珍瑟縮一旁,映鏡無聲。縱使觀眾看不到她臉龐,其肢體已漸次流出陣陣悲哀。

 

至於演出中有關老人、女性、同性戀、傳統倫理與時代變遷等問題,相信不少人會大肆討論。在「普通」的故事前提下,我想在此不提了。

 

註:

 

「超真實」 (Hyper-realism / Super-realism)原為布希亞提出的哲學用語。八十年代後期開始借用於視覺藝術上,指作品表達了比人類肉眼一般所能見的實物更加精細的部分,現時已廣泛用於攝影、繪畫、電影等媒介上。代表畫家如 Chuck Cl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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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力Felix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