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再見小樹林》改編後缺乏的本土意義
文︰劉潔瑩 | 上載日期︰2017年1月13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節目︰再見小樹林 »
主辦︰香港陶笛文化協會
地點︰荃灣大會堂文娛廳
日期︰27/08/2016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編按:本會於2016年8月舉行「兒童戲劇賞析及劇評工作坊」,以下評論文章由工作坊學員撰寫。)

                                    

摘去鮮花,然後種出大廈,層層疊的進化,大概所有城市都逃不過這樣的厄運。把握在暑假檔期公演的兒童陶笛音樂劇場《再見小樹林》,改編自台灣作家嚴淑女的同名繪本故事作品,有著與大自然相關的明確主題,故事以小樹林的消失及重現為主線,訴說人與大自然事物之間的連繫,跟繪本故事同樣向大自然致敬,然而當中的隱喻卻是我城舊物,對於香港來說可謂意味深長。

 

《再見小樹林》演出地點選取於荃灣大會堂,劇目的選取明顯也是對新界城鄉規劃失衡的諷刺,事實上鄉郊面積日趨漸少,繼而種出高密度的石屎森林,所觸及的是城市消隱的跨世代集體記憶,連下一代也難逃厄運,彷彿是為新界消失的動植物獻上遲來的輓歌。原本患有氣喘病的小綠,因小樹林的出現而在患病時得到精神上的慰藉,也因小樹林的消失而病發,卻是真實地反映出商業社會因空氣污染產生出健康問題,也因過度城市化產生出精神問題,不過人類驟然葬送的健康起碼或會覓得醫治的機會,但是環境一旦被污染、舊物一旦被清洗卻是永難復原的。推土機的意象確切地影射了近年南生圍人工化發展,以至憶起數月前「馬寶寶社區農場」抗爭事件及粉嶺古洞村寮屋強拆事件等,戲劇利用小綠的童眼角度帶出了香港人眼看僅餘鄉郊逐漸消失的無力感,而最後小綠在成長後帶著女兒重回舊地,發現小樹林重新生長起來,寓意重奪美好事物,其實也反映出香港人冀望下一代可以享有在健康平衡的環境下成長的權利。

 

從改編內容上看,雖然原著所描述的是對岸台北舊社區,但劇場卻是以去地方化的方式去展現,惟演出面向的主要觀眾為香港幼童,若劇團能夠在改編的時候加入一些本土元素,尤其是觸及香港新界鄉土抗爭現況,加強本土環境保育意識則更具教育意義,也需要讓幼童理解在香港談保育是涉及抗爭運動的。劇場以主角小綠的記憶作切入點,透過小松鼠的呼喚回想起自己跟小樹林相處的童年往事,換言之就是以成年後的小綠去講故事,一如原著般道出幼年小綠跟小樹林建立關係後又失去小樹林的無奈,並多番以成年人身份強調「不想說再見」的情感,則投放過多上一代成年人的角度,不利新一代幼童理解及學習對危機作出相應的行動。繪本原著值得一讚的是,描述小綠冒險與怪手對抗和責罵工人,縱使最後失敗仍不放棄的精神,適合用以人格教育,不過故事結尾描寫小樹林無無故生長出來,略有美化現實之嫌,但考慮到繪本作為童話藝術展現出來,功能跟劇場是不一樣的。

 

然而,相對於原著,劇團未能顧及兒童戲劇作為人格教育的功能,若劇團只懂把原著中小綠面對小樹林及動物朋友消失而深感無奈的情節直接搬到舞台,最後又以成年後的小綠及其女兒無無故地出現於舞台,而小樹林亦不費吹灰之力再次成長,彷彿小綠不需要為保護小樹林而付出任何努力或代價,這種著重美好結果而非奮鬥過程的功利化演出,似乎是要逃避現實危機,而直接略過人和樹的成長期卻不在劇中交代清楚因由的處理手法也實在令人費解。事實上,兒童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理應擁有獨立人格,劇團宜擅用劇場教育加強兒童獨立人格的培養,故此劇團忽略了深化主角小綠人格的重要性。而幼童觀眾對戲偶小綠的突然消失,在場反應也是莫名其妙的,這點比較需要值得注意,但劇團似乎是要急於取悅家長觀眾才有這樣帶有保守意識的改編。再者,香港作為一個國際化都市,根據香港兒童權利發展狀況,兒童權利的概念在香港植根已經二十多年,社會還是有鼓勵兒童尋求發聲平台的一面,也鼓勵兒童建立個人的自覺、關注他人甚至身處的社區,以至加強自我解決危機的意識,這些都涉及公民責任和義務,然而在此劇看不出劇團有利用戲劇故事引導幼童觀眾甚至身旁的家長去理解自己社區周遭所發生的事,缺乏社會連結,就不合時宜了。

 

不過,劇團在其他方面還是有下過心思的。首先,劇場由多種舞台元素組成,包括鋼琴、陶笛、烏克麗麗、唱歌、戲偶、光影、錄像等,都是隨手可撿的簡單裝置及元素,幾乎都是他們在校園可見的事物,可以讓幼童對話劇舞台裝置元素構成初步印象,有助培養他們對戲劇的微小興趣。治癒系的陶笛樂隨著故事的轉折點徐徐奏起,故事末段小綠長大成人並攜著女兒重回自己小時候一直牽掛的小樹林,並加插了父女共奏陶笛的溫馨情節,大小演員均有良好互動和眼神交流,當中又以學習陶笛日子尚短的小演員黃濼芯表現最為出色,不論奏出的陶笛樂或是歌聲都是充滿童真,與成年人演員標準化的吹奏手法,構成強烈的對比。芯芯所飾演的角色分別為小仙子及小綠女兒,一人分飾兩角均是加插角色,扮相可愛嬌美,兩角之間並沒有鮮明性格的分野,只利用歌唱及陶笛吹奏的音樂表演去區分,在整部兒童音樂劇佔戲比率與戲偶小綠不相伯仲,作為真人角色對幼童來說可稱得上是啟蒙角色,更能獲得幼童觀眾注視。其次,推土機以錄像形式在舞台上出現,配上略帶恐怖而悲傷的音樂,能帶動幼童觀眾的情緒,才令他們產生投入感,在此之先的劇情都是娛樂性較重,若要使他們明白推土機之邪惡,理應深入刻劃推土機的意象及對小綠成長的影響。

 

劇中也有大量的原創歌曲,雖然創作者有效運用粵語押韻及節奏的特性,但歌詞內容卻又是以大量的成年人角度去表達意識,當中提及過的「夢想」及「自由」,似是表達成年人渴望追夢而感到有所顧慮。劇團最成功的一節,不得不提的是在完劇時加插演後交流的環節,挽回幼童觀眾對舞台的目光,利用簡單的問答引起他們對年僅七歲的小演員芯芯的陶笛學習經歷及演出經驗的好奇心,順道引出閱讀繪本故事的重要性,對答互動之間同時也勾起他們對其他舞台元素如戲偶小綠的造型結構及戲偶操控員的興趣,反應熱烈。這也是作為戲劇教育推廣不可缺少的環節。[香港陶笛文化協會於較早前的7月16日時於香港中央圖書館就閱讀繽紛月2016舉辦過一場免費公開演出,以推廣閱讀文化及兒童戲劇文化。]

 

事實上,繪本所提及的小樹林是台灣欒樹,而真實的香港榕樹在過度城市化的氛圍中也無一倖免。擁有幾百年歷史的香港榕樹,見證著環境、社區、人事的變遷,滿載著我們的集體回憶。政府及發展商在回歸後大興土木成性,連百年風水樹也難逃被推土機奪去生命的厄運,彷彿就是要把我們的城市記憶冷酷無情地刪去。始於殖民時代,香港就是個著重商業效益的特殊地區,所謂主流的核心價值就是追逐中環價值,往往忽略的正是新界鄉土價值。因此,劇團更應好好把握舞台表演及戲劇教育的機會向幼童觀眾訴說更多我城事跡,以戲劇二次創作呼應社會真實環境,實在不應過份強調童話式結局。

 

在我城裡,每個人所扮演的角色都不一樣,往往站在不同的位置以鬥志和「自己的方式」去尋求微小的改變,面對社會上各種動盪和不安,我們只能緊守崗位。演出單位香港陶笛文化協會及「綠腳丫」則選擇站在舞台的位置,以美妙的陶笛樂聲引領觀眾,充份展現了對社區的關懷和愛,這是不可置否的。小綠失去了小樹林而感到陣陣憂傷,甚至氣喘症病發,導致年紀輕輕就五勞七傷,劇情正好反映了主流「發展論」的所謂發展並非以人為本,但是如果我們眼睜睜的看著小樹林逐漸消失,而又沒有想過當中應有的挽救行動,這又於事何補呢?在標榜「發展」的高速列車上,我們是否已經遺忘了窗外的風景?我們到底可有注意過在鐵路兩旁幾近枯萎的樹林?而我們又有否想過落車,再悉心灌溉照耀,讓樹林重見茂盛?

 

不幸地,香港在今個學年上半年度經歷過35名學生連續自殺慘劇,陰霾並未隨時月褪去,此劇把握在暑假結尾演出,但願也是為新學年帶來美好氣象,同時具有為莘莘學子打氣的作用,為年輕的觀眾稍為療癒一下。看完《再見小樹林》離開座椅之際,腦海忽然浮現了今年謝安琪的告別歌曲《山林道》的幾句歌詞:「我只盼/這裡有天/變回樹/撤回路/疏忽了趕快去補/趁還未老/遺落美好枝葉/換到好前途/皆負數/無謂到所有樹枯了才環抱」,希望近月的保育行動也是為時未晚吧。面對近年的社會動盪,在立法會選舉前夕的緊張氣氛下,《再見小樹林》無疑帶來了一絲清新氣息。這些年來,我們所失去的又豈止小樹林那樣簡單?除了心懷「不想說再見」的失意情感,也該是時候反思一下消失的事物能否再重返我們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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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教育工作者。畢業於香港理工大學中英雙語學系,曾參與「再現亞洲─藝評寫作領導計劃2011」及「兒童戲劇賞析及劇評工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