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窗紗,瞥見歐陸新文本風景──評《愛比資本更冷 deconstructed》
文︰陳顯龍 | 上載日期︰2015年11月23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攝影:Inspire Workshop
演出單位︰Inspire Workshop »
地點︰前進進牛棚劇場
日期︰15/8/2015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愛比資本更冷 deconstructed》啟發自當代德國劇作家 René Pollesch 的作品《愛比資本更冷》。可是,原作劇本是個由語言築起的迷宮,並不容易處理,創作團隊要掀起語言這一層,才能讓觀眾一窺歐陸的風貌。

 

總的來說,創作團隊的勇氣和努力是值得褒獎的。首先,此作乃現今少見的叩問劇場本質的作品,勇氣可嘉。劇本延續「間離效果」一派的戲劇傳統,以演員的情緒危機,從排演中的作品中抽離出來,使觀眾(以及演員)得以反省演員自身的位置和劇作的意義,例如演員的對白會直接批判人生和愛這些空洞的劇作,以及質問角色和自身的關係。因此,選取這個劇本無論對演員或者導演都是膽識的表現。再者,劇本加上了電影拍攝一環,形成了「戲(電影)-劇(劇場)-現實(對於戲劇以外生活世界的指稱)」的三重結構。當然三者並非彼此分離的,而是環環緊扣。創作團隊以預先錄製的影像及實時拍攝,呼應劇本的三元結構,以影像迫顯劇場作品的本質,是一大挑戰。

 

另一方面,他們嫻熟的調度手法,別具心裁的影像運用,加上到位的佈景和燈光,可見製作團隊的心思。當中以影像交待後台發生的戲劇事件的兩幕令人印象深刻,分別是由演員黃漢樑所飾演的角色在後台觀看色情電影並自瀆,以及中後段一眾演員在後台商討如何繼續演出兩部分。當中鏡頭設置的角度和佈景巧妙地結合,是演出的一大亮點。

 

據我所知,不少觀眾表示艱澀,難以進入文本的世界。究竟原作劇本的複雜程度會否扼殺了搬演的可能?的而且確,要完全理解這個劇絕不容易,因為當中牽涉大量背景資料,從重要資訊赤軍旅RAF,到演員以港式英語口音輕輕帶過的 Liv Ullmann。然而,我認為要理解此劇的主旨並不困難。除了尾段,創作團隊可以說是相當忠實地搬演這套劇目。所以我並不認為語言和文化背景的隔閡影響了我對此作概括的理解:

 

如題所示,《愛比資本更冷》批判愛、人生和自由等一系列虛偽的道德價值。這些價值聽起來很有意義,充滿人性光輝,卻隱藏了資本主義的底層運作。「我們想要錢,但是資本主義者知道什麼對我們更好:愛!於是我覺得:愛一定比資本更冷!」《愛比資本更冷》並不旨在揭露生產關係,而在於戳破維持著前者的文化幻象。可以說,劇作採取了新左翼的視野 (值得一提的是 René Pollesch 有一部作品叫《je t’adorno》),焦點從經濟基礎轉往意識形態。而且,作品以上述文化批判的框架,進一步審視劇場演出本身,控訴傳統劇場以命運、人性等命題為中心,即台詞中提到的「以超然力量作為擔保」,或等而下之者以娛樂為目的。換言之,某些劇場作品成為了資本主義的共謀。

 

結構上,此作以三部作品為經-《基民盟-我的世界才是真理》、《沙漠中的狐狸RAF》和《首演之夜》;以兩組相應的三環為緯,即「戲-劇-現實」的三重結構及其相應的「電影角色-戲劇角色-日常生活的血肉之軀」三重身份。然而,三個環節是緊緊相扣的,意指演員的三個角色並不可以清晰區分。劇情推進上則以演員的情緒危機為線索,另一方面藉以抽離觀眾對於角色和故事的痴迷。

 

此劇呈現了多個沒有出口的困局,充滿著行動的無力感。無論在要排演的戲劇或是演員的情緒危機,劇中角色也自覺不能只談無力感,而作出反抗,但弔詭的是他們同時意識到行動其實是徒然的,永遠被系統所吸納。這裏依舊可以分為兩條線索,分別指向現實世界中政治行動的不可能,以及劇場或電影裏演員反抗的徒勞:例如那位不能面對自己年華老去的女角色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危機會成為電影的一部分。因此,René Pollesch 帶出了一個根本的矛盾,即行動的必要和行動的不可能。這是他對搬演者拋出的問題,而任何一位要搬演的創作者免不了要梳理出行動的可能性,提供一個出口。是次創作團隊的回應方法就是出走-手持攝影機者以及後來演員的出走-亦即演出尾段不依從原劇本的部分。問題就在於出走這個行為忽視了原劇本所帶來的啟示。當然,創作團隊也著力描述演員在出走之後的眾人不知所措的境況,而沒有讓出走成為一個明確的出口。然而,在今時今日的語境底下,觀眾對那些以出走之類的顛覆企圖已經習已為常,甚至視為表演形式的一種,這正正就是原作劇本描繪的核心處境。

 

另一個問題在於劇名中所昭告「Deconstructed」的維度何在?「解構」可以是日常語用中解作分析和拆解的意思,如「解構聖經密碼」、「解構日本建築」等,然而,宣傳品上劃線的德語劇名 (這是典型的解構主義策略 Sous Rature)及口號「謎一樣的文本──用映像解構!」似乎指向了德希達 (Jacques Derrida) 所提出的「解構」(deconstruction) 策略。由於篇幅所限,我並不打算在此解釋什麼是「解構」,因為解構的弔詭之處就是難以直接以繫詞「是」去說明其意涵。在此,我只能直接指出,此劇最接近解構意味的,是一個對解構(無限)延遲的承諾。


(原載於2015年11月《劇場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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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顯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