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轟隆》
文︰段曉慶 | 上載日期︰2015年3月31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Cheung Chi Wai@Hiro Graphics
節目︰轟隆 »
主辦︰香港話劇團
演出單位︰香港話劇團 »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日期︰12/12/2014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轟隆》是「新戲匠」系列中的作品。劇作靈感或有部分來自西西弗斯的神話。西西弗斯因為太狡猾,而被罰做永無盡頭而又徒勞無功的工作。

 

《轟隆》的劇名源自聲音(以一個生動的聲音作為劇名),也可以理解為「恐龍」,因與「恐龍」諧音,表示快要滅絕,或已經在地球消失的動物。《轟隆》一劇,描寫了守舊、死氣沉沉的一家人:妹妹,停留在年輕的時候;哥哥,停留在二十八歲當廠長的時候;父親,最後在牆上寫下「空悲切」……

 

編劇本想做成喜劇,但卻因為劇中人物的困苦,而做成一部「苦劇」。

 

戲劇放在一個大的時代背景的轉變下,即舊樓要面臨遷拆,重建樓房的機器被放置在佈景最高的位置,居高臨下,擒住整個戲劇,而「轟隆」的打樁聲也纏住死氣沉沉的一家人的命運。整個戲劇感覺沉重、壓抑,似乎想改變,卻又有深深的無力感。

 

一.擬人化的家庭物件

 

物件,在描繪這個家庭中,被放在較重要的位置。

 

兩個擬人化的人物,電視機和吊扇,一女一男,如劇評課說的,家俬成精,分別擬人化的變成了兩個獨立的人物。

 

而戲劇中還先後出現的,眾多如睡衣、衣服、紅酒、iPad、報紙、書、二手電腦等,都是物件,可以說物件的選擇,及物件代表的寓意,在這個劇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這也反映物件在劇中人物的生活中,和編劇觀察到的人物生活中,佔了重要的位置。

 

從創作的角度來看,家中的物件變成了人,是頗為有趣的。猜測原因,或許電視機和吊扇因長期在這個房間裡陪伴這家人,而變成家庭的一部分,甚至產生情感。戲劇中物件產生的情感,源自人對物件的情感。

 

飾演電視機的女演員,頭髮豎直如電視機的天線,容貌似容祖兒,在戲中又蹦又跳。

 

電視機似乎會關注,家中不被人關注的母親。母親似乎是弱者,又倒茶又擦地,但不受到家人的尊重。在母親看電視獲得愉快的同時,電視機也獲得了它作為電視機的愉快。

 

電視機覺得,終於有人看它了。在這個家庭關係疏離的房間,電視機長期處於開著的狀態,卻沒有人看它。而電視機最需要的就是被人看、被人關注,這通常又是可憐,因將注意力和所求放在了外邊。想被關注,是源自於內在的孤獨,而渴求被關注,又只會加深孤獨。

 

相對,母親渴望的不只是被關注,而是被關心,在電視機對她的人文關懷下,她開始說話,人們才發現一直被家人忽略、看低、使喚,而一言不發的她,原來會說話。不會說話,只是假像,源自於不被家人關心,最後關心她的任務,落在家中的電視機這個擬人化的角色身上。

 

同樣,爸爸也只會對吊扇說心底話。家人同處一屋,卻內心疏離,通過「編劇安排他們對物件講話」這一點,體現了出來。吊扇飾演的角色,代表空有理想,事實是只能被吊在天花板,無力可施的人,與爸爸在牆上寫的大字「空悲切」中的「空」字對應。所以,可以看到編劇的意圖,想將他們兩人組成一對,互相交流對應。

 

二.劇中人物空洞嗎?

 

妹妹,停留在年輕的時候;哥哥,停留在28歲當廠長的時候;都需要外界的事物來定義自己的價值,因此空洞。

 

妹妹飾演的角色,已經年過五十,卻還記掛著年輕時代,年齡本不是一種束縛,但卻因她太記掛年輕,而成了一種束縛。活在年輕夢中的她,遲遲不肯長大,因而產生更多的內心分裂。

 

哥哥因自尊、失落感和落差,丟不掉輝煌歲月,而成束縛。

 

空洞之餘,這家人,不乏無力。

 

父親等車,寫毛筆字,最後在牆上寫「空悲切」,想做些甚麼但沒有做成,反映的是一家人很無力的感覺。

 

雖然吊扇最後為理想衝動,變成直升飛機後,卻砸死母親,似乎代表了行動之後亦會失敗,對世界的灰色觀感。

 

而「吊扇」,其實寓意著整個家的人,都如吊扇般被吊在某個位置旋轉,每個人都被困在自己的那個地方。

 

這家人,寓意,不快樂的人,並且無力改變。

 

空洞的家庭,包括被困死的位置、空的理想,和把注意力放在失落的事物,或外在的事物。

 

「哥哥做廠長的輝煌」,「妹妹停留在仍年輕時的記憶」,「父親等子虛烏有的戰時火車」,其實都是空洞之物。他們處在一個共同的空洞的狀態。只有母親,比較現實一點,自己一個撐起這個家。

 

三.問題家庭,無人住在屋子裡

 

雖然是一家人,皆被困在屋中,但是,沒有人住在這個屋子裡。作為問題家庭,吊扇長期開著,電視也長期開著,且沒有人會去留意,因為屋子裡的人都活在其他的地方。

 

除了母親,她作為舊時自我犧牲的女性,是家庭支柱,是唯一生活在這個屋子裡的人。

 

因為在人人都空悲切的時候,她要買米買麵,倒茶擦地,維持這個家的正常運作。

 

反之,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妹妹,追求物質,總是活在她仍年輕的時代;哥哥,抗拒科技,還活在當廠長的年代。

 

四.劇反映一種無力感,對改變的無力感

 

屋內的場景設計,非常舊,人物頭上有白灰,感覺非常灰。

 

戲劇格調沉重,父親在搬家前,在牆上留言「空悲切」。這家人雖然疏離、有矛盾,但那個生存的狀態很相似,是很陳舊的感覺,全部被困在一個困局裡面。

 

他們雖然很討厭這個地方,但其實他們也很依賴這個地方。

 

因為,直到最後,他們還是沒有走,還是陷在這個屋子裡,感覺這輩子也不會跟這個屋子脫離關係。除非,有來自外界的轉變,就是拆屋這件事。所以,這個屋子裡的人,可能是不快樂的溫水青蛙,長期沉溺在自己不喜歡,但又無力改變的不快樂的生活狀態。編劇安排拆屋,重建,也安排母親被砸死的劇情,可能反映角色內在渴望改變的欲求。

 

但是,在劇中,改變的力量很小,特別是來自人物內在的力量,幾乎沒有,更多的是抱怨,或者互相扔書、扔衣服。最終,這個家庭的革命,如果要用革命這個詞,應該是以失敗告終。

 

即便換一個新屋子,這個家庭裡的人的生活狀態,還是一樣的。

 

五.死亡也不能改變甚麼,或者死了也不重要

 

母親被砸死了以後,似乎有些許改變,哥哥和妹妹對做家務的態度稍稍改變了,但還是沒有很大的改變。

 

或許,連死亡也不能給這個家庭帶來改變。又或者,可以瞭解,誰的死都沒有那麼重要。劇情淡化母親的死亡後,眾人的反應似乎在說,母親死後,家庭一來沒有任何變化,二來很快就被人遺忘了。母親死去的這件事,就像沒有發生一樣,似乎喻示著,無論任何人離開,地球仍舊在轉;沒有任何人重要到可以令地球停止運轉。

 

同學們說,這個處理方式,似《變形記》裡處理死亡的方式。

 

「打樁的機器,放在佈景最高的位置,似乎控制著整個戲」、

「不和人講話,卻和物件講話的人與人的疏離」、

「二手電腦,代表進步不了的哥哥」、

「才做直升機就砸死母親的吊扇,代表對理想的灰意」、

「玩火車的爸爸,只能被女兒用酒來灌醉」……

 

最後,戲中沒有青年人,只有吊扇和電視機的感覺比較年青,編劇雖然很年輕,但嘗試藉此劇關注年齡層較大的人。這部沉重的戲,或許反映了編劇對社會各種角色,包括不同年齡層的人的一個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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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