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筆陣】Landscape Theatrics 地境劇場
文︰莫昭如陳彥璘 | 上載日期︰2014年12月30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Landscape Theatrics Performance at Black Box of JCCAC,照片提供:莫昭如。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2014年12月

由論壇劇場說起

 

論壇劇場是被壓迫者劇場的一部份,由Augusto Boal所創。論壇劇場進行的方式,時至今天,出現了很多不同的變化。例如,澳洲的John O’Toole和他的同僚試圖應用論壇劇場應付欺凌,開發了一種叫做增強版論壇劇場。裡面的「觀演者」不再僅限於取代主角,還可以取代任何在場景中出現的角色。加拿大的David Diamond又開發了一種叫做生活劇場,他認為,一個有關無家可歸者的論壇戲劇作品,只能由無家可歸者來演,這樣做才真實。委內瑞拉的Hector Ariztobal的論壇戲劇作品是他自己的獨腳戲,目的是要和解。香港的鄭鳳玲(與社區文化發展中心合作)把人種誌劇場(ethnodrama)、生活劇場和論壇劇場揉合在一起,讓社會工作者、更生人士和舞台工作者,探討他們生活中所面對的困境。

 

Hector Aristobal的學生在阿富汗協助重建工作。他同時應用論壇劇場和一人一故事劇場(playback theatre 由Jonathan Fox & Jo Salas所創)。論壇劇場和一人一故事劇場已引入香港近二十年。但一人一故事劇場在香港比較論壇劇場發展更快速和廣泛地發展,很多社工都採用它作為小組活動的一種方法。因為一人一故事劇場比較經濟和靈活(如playbackers不需劇本,演出的素材來自觀眾;演出的人數也有彈性,隨時隨地可加可減等)。

 

許多年前已經有人在香港實驗,試圖把論壇和一人一故事劇場連結在一起。最初的時候,劇團先做一人一故事,透過觀眾的故事,發掘一個可做論壇劇場的議題。跟著觀眾們會休息二十分鐘到半小時。在同一時間,演員們會立即排演一個論壇劇為觀眾再度演出。進行這個實驗的劇團「好戲量」叫這做playforward theatre展望劇場。隨著持續的實驗和努力,「好戲量」把展望劇場改進,現在的展望劇場是一人一故事劇場+塑像劇場+欲望的彩虹和腦袋裡的警察。在展望劇場裡,觀眾訴說自己過去的真實故事,演出者當下與說故事者甚至觀眾在領航員帶領下,用劇場探討生命的不同可能性。

 

Landscape Theatrics 地境劇場[1]:論壇劇場的變奏

 

筆者之一,陳彥璘的背景是園境建築(landscape architecture)。他在溫哥華唸園境建築碩士的年代已長期參加戲劇活動。他認為論壇劇場可用於挖掘和探討居民對社區的看法,同時亦可用於園境規劃和設計時採集社區的意見。

 

規劃及設計和社區劇場都可讓公眾參與。公民參與規劃及設計就是試圖具體地落實公民對城市空間的願景,而園境師的角色就是把不同的意見調和然後依計劃建設城市空間。當香港越來越多人關心公共空間的課題,把論壇劇場應用於設計園境,揭示其中的衝突,鼓勵對話從而獲得集體的解決方案,應該是可行的。

 

在2013年年初,我們撮合了一次城市設計師和戲劇藝術家之間的合作。由陳彥璘策劃,香港大學建築系和香港演藝學院的戲劇教育碩士班合辦了一個叫Landscape Theatrics的課程,讓香港大學和演藝學院的學生共同探討城市園境設計,認識香港市區重建等問題。課程針對大角咀面對士紳化的情況,也經驗了一些民眾/教育劇場的訓練,最後在石硤尾創意藝術中心的天台上演了兩個有關大角咀重建的演出。用上三台幻燈機,投射大角咀的映像在三個大型銀幕。與會的觀眾超過六十人。在兩小時中,嘗試進入論壇劇場的格局探討論大角咀區當前兩方面的課題:圍繞公共空間的爭論及小鋪面臨著不斷上漲的租金壓力繼續經營的困難。

 

Taikoktsui on Rooftop of JCCAC,照片提供:莫昭如。

 

是項課程和實踐,讓我們思考我們日後可以如何使用社區/論壇劇場作為一種手段,來收集有關未來的園境規劃的想法。但顯然石硤尾創意藝術中心天台演出的不足,是當天我們邀請不到大角咀的街坊做觀眾/觀演者。不過無論如何,在石硤尾創意藝術中心天台舉行的演出,大概可以稱之為Landscape Theatrics地境劇場的初次嘗試。

 

廣義的地境劇場

 

在地境劇場,地境是主角。地境可以透過圖片和影像來呈現(無論是移動或固定的),而表演既可在劇院,也可發生在地境現場。

 

地境劇場與特定地點劇場(site-specific theatre)的重要區別在於,在前者,地境是主角,是故事的重要部分;而在後者,地點被選取,因為藝術家視它為一個具備挑戰和適合演出的場地。

 

在大角咀地境劇場之後的另一個廣義的地境劇場是《都市漫游》,2013年9月在石硤尾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演出,陳彥璘和他的香港大學學生(顧善衡、梁瑤瑤)、故事人雄仔叔叔、陳菀甄、梁馨文、莫昭如和兩位即興樂手(林芝瑛、倫偉傑),以盧亭這個角色串連一群香港造反者的故事,一起演出的有大嶼山、鴨寮街、德己立街(1971年保衛釣魚島示威)、巴黎聖母院、巴黎莎士比亞書店和拉丁區(電影《唯物辯證法能否打碎瓦片》),Avenue Gallieni(梁耀忠和旅法香港激進青年居所)……

 

類似的另一台演出是亞洲民眾戲劇節協會在孟加拉達卡舉行,一干人等上演《泰戈爾在中國》(一九二四年泰戈爾訪問中國帶來許些爭議)。該劇其中用上地境劇場的方法是開場時徐志摩(中國青年詩人,泰戈爾的崇拜者和泰戈爾在中國訪問期間的詮繹)和激進的香港年輕人爭吵有關拆卸北京的城牆和香港的皇后碼頭。

 

《都市漫遊》第二個版本在港深城市/建築雙城雙年的香港大學展場內表演。場內展示了陳彥璘、陳菀甄和梁馨文的裝置和錄像,馬來西亞文化活動家張吉安的裝置,日本釜之崎藝術中心的資料和台灣藝術家柯念璞製作了一個活化廳裝置。當晚看表演的觀眾不多,但它是一個有趣的表演。我們從一個房間演到另一個,其間張吉安也演了行為藝術有關吉隆坡的唐人街面臨拆卸讓路給地下鐵路。我們表演的最後一個環節是佔領活化廳。

 

《都市漫遊》第三個版本也許是最成功的。我們參加了2014年9月台北藝穗節演出場地是關渡山行巷弄劇場,演出的地方包括室內和室外空間,再加上一個小池塘。有白天和晚上的演出。在晚上,我們能夠廣泛使用投影,但在白天,我們只可能在黑暗的房間裡投影。

 

我們穿梭在「關渡山行巷弄劇場」各處,將香港民主的議題,與隔海的台灣、金門、日本(福島)、法國連線,嘗試建構出一幅人民自我編寫命運的地圖。

 

劇場外狹小的山坡路上,投影機在牆上在地上打上關渡/大嶼山的舊照片。「盧亭」(香港傳說,一種半人半魚的生物,香港的原住民)被白皮豬(喻英國人/白皮書)趕出香港,最後落腳在釣魚島,等待革命的到來。林毅夫,從金門飄海投奔「祖國」,升官發財。上水從小村莊變成繁華商業重鎮。華西街還有夜市及過去的紅燈(妓女),福島(輻射)。臺大香港僑生常偷帶大陸書刊給殷海光教授。殷海光出現,說人的一生像蠟燭,並將蠟燭放在六四的紙片旁點燃,照亮六四。法國表演藝術工作者的抗爭與罷工,放出一段號召佔中起義的廣播,兩位女子用保鮮膜捆在一起。陳彥璘講述小時候香港島與九龍交通要靠渡輪,後來香港島宣佈獨立,在開往九龍的最後一班渡輪,他發現自己是屬於海洋的,便縱身一跳到白花花的浪濤中。吳仲賢宣讀有關佔領中環的新文章。在土瓜灣發現宋朝時期的方井,這裡成立世界最迷你的遺址博物館。觀眾回家打開小紙條,上頭「革命明天就要來」幾個字。

 

在台北藝穗節,都市漫遊被選作最佳的九個作品之一。更多有關《都市漫遊》第三個版本的評論和介紹,可參考謝東寧於IATC「四海聲評」[2],以及第七屆臺北藝薈節的網站上的評論文章[3]

 

地境劇場的各種變奏

 

還有甚麼可以稱為地境劇場呢?近年文化旅遊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最初似乎是由聖雅各福群會舉辦的灣仔遊。導遊是灣仔區的居民或是這些旅行團的組織者。這樣的旅遊重點講述該區有趣的地標和故事,如視這些為表演,它們也可以被視為地境戲劇。當遊覽的該地區的鬼屋時,戲劇性就更加豐富了。

 

社區文化發展中心(CCCD)主辦類似的文化旅遊,參加者在遊歷深水埗後,在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的公共空間看有關於藝術中心前身作為工廠的表演,這種表演可以肯定地稱為地境劇場。CCCD文化之旅/地境戲劇的最新發展可能是自傳文化旅遊劇場。是由著名的故事人雄仔叔叔和戲劇家李俊亮的獨腳演出。

 

Uncle Hung telling his Stories of Shamshuipo in a Shamshuipo Street,照片提供:莫昭如。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雄仔叔叔完成了講故事之旅和一個長十二小時的工作坊。工作坊有十幾個年輕人參加。在雄仔叔叔的自傳文化旅遊劇場,雄仔叔叔帶領參加者漫步福榮、福華、元洲、桂林街等他小時候長大的地方,談著往日的真實與想像的故事:唐長安在路中垂釣,孩子飛天,兩條魚失而復得,三個小孩買豬肉,小孩在山上掘得人參下山到藥房嘗試出售……工作坊的參與者在2014年12月20日雄仔叔叔的陪伴下在不同地區輪流說故事,歷時超過十二小時。

 

節目統籌劉南茜把這次的地境劇場這樣紀錄下來:

 

原本在計劃上兩小時的實習,在故事洶湧的時空,他們一路小跑,發現十二小時都不夠!坐在大埔橋上講與警察鬥智鬥勇地踩單車,在麥記假扮路人「傾偈」大埔婆婆的故事,又巧遇大埔橋底阿伯,故事連連發生,驚喜多多。而後去到葵興,乒乓檯、街燈、溝渠、小公園,手指向哪裏,哪裏就有故事跑出來!期間還遭遇到扮弱勢的「清場」保安,發生公共屋邨與公共空間的爭論趣事。去深水埗一路行一路講故事,路人自然聚集,又超自然散開。石硤尾的轉彎、拐角、上坡下坡,其實還有好多奇妙的未知世界。聽完旺角唐樓的故事,仍然心有戚戚焉。然後,在日落時分的黃大仙聽離開與留下的抉擇,身體已難免疲憊,而精神卻無法停止興奮。於是,我們又一起去上水,趁著黑夜來臨的火車,在領匯與政府「清潔綠X化」的橋上橋下哀嘆小吃攤檔的失去,在水貨客聚集的區域講城市面貌的改變。最後還有將軍澳村民在上水講如何深夜奇遇、樂而忘返的故事……今日發生的故事可能無法數清要再花多少天才能告訴你!親身經歷來一起行走,絕不是文字能替代。

 

李俊亮的地境劇場和工作坊一月才會登場,我相信他說故事的方式與雄仔叔叔的不一樣,值得期待!

 

地境劇場為何?

 

早就有人說過,沒有機會說自己的故事的,是受壓廹的人。

 

雄仔叔叔也這樣說:「沒有風,哪有故事;沒有故事,我們的生活如何安頓?」

 

地境劇場原意是尋求一種民主的方法去集體規劃城市的未來。

 

香港歷來的城市及園境規劃,從來都是基於一套發展主義,官商勾結,也越來越使人覺得它完全是依遁主宰世界的新自由主義。最終極的說法,地境劇場也就是反壓迫,說我們自己的故事,重奪我們的話語權,重新認識和認同我們的社區,重拾我們的身份,重奪城市的未來。



[1]英文的landscape,源於德文的landschaft、荷蘭文的landschap、古英文的landskip,前後分為兩部份,前者解土地,連接抽象的字尾,大概可解作意境、變幻莫測之境界。現今中文在不同語境有多種翻譯,包括園境、風景園林、景觀、山水、造園等。此文將landscape theatrics譯作地境劇場。

 

[2]〈評《都市漫遊》〉,謝東寧,http://www.iatc.com.hk/?a=doc&id=49030

 

[3]第七第臺北藝薈節官方網頁,http://www.taipeifringe.org/Program.aspx?PlayID=1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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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昭如是社區文化發展工作者,曾以發展民眾戲劇為己任,發覺戲劇功能與其他藝術可稱不相伯仲,故開始實踐跨媒介跨文化合作,並推廣社區社群藝術,務求人人參與和創作藝術,為自己的生命寫自己的劇本。

 

加拿大園境建築碩士,香港園境師學會會員。他曾在加拿大、中國大陸、及香港的政府及顧問公司任職設計師,亦曾參與多個非牟利團體的志願工作。他的研究主要涉及城市地境的詮釋及社區空間的身份認同。他為《地境劇團》的發起人,現任社區文化發展中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