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詩意語言──看《耳搖搖》
文︰張綺霞 | 上載日期︰2013年10月23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照片提供:張志偉
節目︰耳搖搖 »
演出單位︰前進進戲劇工作坊 »
地點︰前進進牛棚劇場
日期︰25/08/2013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或許如《耳搖搖》中的主線角色——跑手所說的,我們這一個充滿「偽術」的世代,開始不相信語言,只相信行動。全劇主題卻是回歸語言的力量,以行動為生命形態的跑手,卻從不斷前進中遺失方向,慢慢走進一個奇幻的國度,與外來的聲音展開一段又一段的對話,才開始梳理出自己的故事。而全劇的表現方式則剛好相反,由於語言的高度密集,最後語言的影響力反而因而減弱,其他場面調度,反而能造成更大的感染力。

 

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內,共有八場的置換,語言也因此紛陳混雜,一段故事才說到精妙處,馬上就換上另一些人說別的故事,來不及深思故事之間的關係,就要思考另一個處境。跑手則是一條貫穿其中的主線。開始的兩場,劇本的語言還沒有那麼密集,表演多集中於形體之上。一開始觀眾入場時,前方已經架起一大塊透明塑膠膜,眾人在膜後,跟隨着單調的節拍來回跑動。及後跑手換為一大群讀報的人,分別讀出報紙上具意味的字,最後個人都達至「高潮」這一詞,而身為主線的跑手則圍繞着他們跑動,最後拉下塑膠膜,象徵開始揭開表象,進入內心風景。

 

從第三到五場「皮屑世界」、「浮世對話」和「倒掛的風景」,正是跑手尋找自己的過程,語言密集地大量交錯,令觀眾頭腦忙不過來。從解釋自己為何喜愛一直向光前進,希望以這種方式一直沉默安穩地生活,到他開始失眠,開始與城市裏其他人一樣患上了皮膚病。瘋狂的抓癢姿態,正暗示這和向前跑的動作一樣,所刮下的皮屑,正代表他們亟欲捨棄的記憶和過去。及後兩位演員一唱一和,分別轉換成議員、魔術師、熊貓(「國保」的暗示?)等角色,以套語、粗言、潮語等變化不斷的廣東話,與跑手展開一場場對話,語言充滿妙趣,行動也很具表演性。這些看似是語言遊戲的對話,其實是不同生活態度的展現。他們以「好鳩hea」「好L勁」等詞語為捍衛的姿態,質疑跑手是沉醉於英雄式理想主義的「7 head」,與此同時,跑手也企圖以「勝利者的語言」普通話作抗衡,提出「能否彼此看見」的反問。最後跑手決意離開這些外界聲音,重新回到自己,找到了新的說話對象——跑步機。在寧靜的劇場中,跑手在黃燈下獨自踩着跑步機,進行自我對話,反思自己選擇不停前進,不停捨棄,其實只會讓自己越來越脆弱,這場面的孤寂氣氛,甚為動人。最後跑手決定摧毀一切,倒掛於樓梯之上,渴望尋找另一種可能的動作,也是另一個有深意的場面。

 

然而最有韻味的意象,是發生於跑手登上樓頂,敲打巨磬的部分。這正好在眾人各自述說故事時,配以遼遠的鐘音,在畫面上也產生對比效果,暗示他選擇遠離眾人的躁動,自身回歸寧靜。而「黑色的眾聲」中各不同職業背景的人先後發聲,場面處理上很巧妙,眾人逐一從黑幕跳出又跳進,過程非常自然。最後出場的女人以黑幕包裹自己,述說被排擠的故事,暗示弱者的黑暗,意象鮮明。她邀請跑手走出自己的世界,下來加入黑暗的群體,表示人人都聽到他聽到的聲音,也是溫暖而有力的結尾。

 

以詩化語言創作新劇本,無疑能為劇場帶來新氣象,也是新文本運動的目的。而可喜的是,編劇俞若玫對語言也非常敏感,對詩化語言中的表演性也有充分掌握。然而在舞台上密集和交替地運用意象,卻會令人難以把握當中線索,因而削弱其效果。因為詩化語言的特點就是需要反覆琢磨,需要時間思量。可能是因為語言功能無法被充分展現,一些比較靜態的行動和聲音,如那些沉默的動作與寧靜聲響,感染力來得更強。如能加強靜態部分的比重,在平衡之下,相信詩化的語言的影響力也將會更大。


(原載於2013年10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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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自中大中文系,喜愛文字和不同的藝術形式,偶爾寫小說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