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中的幸福——談幸福太太的視覺語言
文︰時惠文 | 上載日期︰2008年9月4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節目︰幸福太太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演出單位︰7A班戲劇組 »
地點︰西灣河文娛中心劇院
日期︰27 - 29/6/2008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看到《幸福太太》這個名字,我腦海裏立刻浮現出《玩偶世家》裏的Nora。果不其然,這位太太一點也不幸福。有趣的是,這次一休沒有沿著改編的路走:人們或許可以在Alice的身上看到Nora的影子,不過《幸福太太》探討的並不是活出自我、擺脫家庭的女性主義價值觀,而是更接近人生與人性本質的問題:謊言與愛。

 

這一位幸福生活了一輩子的太太,開始對自己過去十年來不可思議的「幸福」產生了懷疑:女兒工作穩定,兒子學業超群;丈夫事業有成,體貼入微;在加拿大的安樂窩,什麼也不缺;生活沒有煩惱,只有歡樂。事實是,患有肌萎性側索硬化症的她,全身癱瘓,視神經萎縮,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與家人傾談,成了她感受世界的唯一媒介,她所謂的「幸福」源於無數個天馬行空的謊言。

 

我在這裏想探討的,是舞臺光與色彩的運用對全劇的推動。

 

英文中有一句俗語:“to see the world through rose-tinted glasses”,指過於樂觀和天真的人,對一切的事物都有著美好的觀感。在第一幕裏,觀眾就是被帶到了一個玫瑰色的浪漫家園。冬至夜的全家團聚,溫馨美好。燈光師採用了柔和的暖色,將Alice家的廳堂,照得通透明亮,她的世界如童話般美好。就連服裝設計也讓全家人充滿了節日氣氛:姐姐穿著五彩的花裙,弟弟是黃色的衫、綠色的褲,丈夫好似個聖誕老人一樣,綠色的上衣上還有雪花的刺繡。Alice的服裝則是粉紅色的,如家人精心呵護的一朵玫瑰花,時時綻開美麗的笑顏。不過,Alice的幸福似乎滿布荊棘:她曾經有一個秘密情人,女兒對她欲言又止,在談話中,家人似乎總是有保留,用眼神作著有深意的交流。

 

第一幕將近尾聲的時候,一家人坐在飯桌前吃飯,其樂融融。但當Alice提出要為大家做點事情的時候,餐桌上一片死寂。很明顯的,她被孤立了,有些事情,家裏人瞞著她。觀眾在五顏六色的誇張色調下,卻感受到了Alice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疑惑。與其說這是玫瑰色的光,不如說這是玫瑰色的陰影——因為它異常不真實,所以令人感到害怕。

 

第二幕的燈光以強白光為主,黑白色調與前一幕形成鮮明對比。演員們的著裝也完全改變,樸素而灰白,因為太接近現實而顯得尤為慘淡。這時候,觀眾似乎戴上了透視鏡,把這家人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我一度以為,編導會把謎底留在最後揭曉,沒有想到,震撼來得那麼快。第二幕一開始,丈夫與Alice就在舞臺的正中央,白光打在他們身上,令Alice的輪椅和她扭曲的身影極度刺眼。這一刻,觀眾已經領悟到,她的美麗世界,全是一場幻影。值得玩味的是,上一幕結尾Alice得到的聖誕大禮,就是可以轉換色彩的高科技燈具。所以多姿多彩的燈光成了「謊言」的代表,Alice病魔纏身之外,還被心魔籠罩。她的整個生命都是光影戲弄的幻覺。

 

最後我想談一談舞臺上沒有展示出來,但確實存在的一副隱型鏡片:那就是Alice自己對自己的謊言。全劇的結局是,Alice從熟睡中醒來,穿著一席玫瑰色長裙出現。她說自己明白了幸福的含義:感恩。她感激的不是別的,是這場病——是病,讓全家更加團結、親密、友愛、尊重。舞臺上出現了色彩的反差。又一次,Alice被孤立了,一如先前在飯桌上一樣。因為此時此刻,家人已經準備黑白分明地將事實坦白。順理成章的,丈夫又一次帶領著家人,延續這個善意的謊言。事實是,Alice的被騙,是因為甘願,最大的謊言,是她自己說給自己聽的。

 

我不懂圖畫,但總覺得《幸福太太》的場刊封面很特別:一棵長在自己家裏的樹,多少有點魔幻色彩。請教了懂畫的朋友,他告訴我這鉛筆畫很有趣,看上去是個簡單的透視圖,但仔細看每個物件透視感都與整張透視圖不相稱——這樣反而給閱讀者更多的幻想空間。

 

《幸福太太》的製作者給我們戴上了不同的具有光影特效的鏡片,卻不讓我們忽略鏡片的存在,因此,在光影下,敍事更加流暢,而觀眾也能更清楚地看到現實。一休也說「這個戲,越看越覺得,探討的東西,有點大。」確實如此,不過通過光與色彩的運用,這個「大」的問題,很自然地被呈現了。劇場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


(原載於2008年8月《藝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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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復旦大學英文系,嶺南大學中文系碩士。獲香港大學英文系博士學位,研究方向為當代詩歌。現為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的專業會員,出版了二十餘篇劇評及藝術評論。她更為PolyU CPCE語文及傳意學部創辦了雙語雜誌《拼.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