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終局》悟出無意義的意義
文︰茶崎 | 上載日期︰2012年6月28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節目︰終局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演出單位︰愛麗絲劇場實驗室 »
地點︰荃灣大會堂文娛廳
日期︰25 - 27/5/2012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空洞得剝落的牆壁,赤裸得暗紅的磚塊,狹小得讓人窒息的空間,困住四個半活不死的生命、兩個垃圾桶、兩扇窗、還有一扇門......我望著「愛麗絲劇場實驗室」演出貝克特《終局》的場景,有股想逃的衝動。製作單位遵循貝克特執著的舞台布景之外更將台面向外漸漸散開,有種衝著觀眾傾瀉出來的逼人感。

 

貝克特的荒誕舞台風格向來哲學玩味甚重,衝擊思維。他設定的《終局》人物,是四個飽受折磨的靈魂(Hamm、Clov、Nagg、Nell),像是終局殘存的棋子,在沒有出路的絕境,重復著生命裡單調的步伐,直至突如其來的終極離場。

 

《終局》挑戰常規和邏輯,質疑現世的意義和價值,讓無意義的意義層面乍現,散發出達達主義般的後現代神髓。客觀時間觀念植根於人的意識,世上所有事情都發生在時間軸上。但這條假想軸有多可靠?Hamm老是心急問Clov吃止痛藥的時間到了沒有,時間好像永遠未到;最後終於到了的時候,止痛藥卻已沒了。時間到了沒有,其實結果沒有甚分別。其實時間的意義不大,連作為參考點的角色也很模糊。Hamm害怕未能知道Clov離開自己的時間,想到鬧鐘的主意──當吹哨子Clov沒有來時,鬧鐘響代表Clov走了;而沒響則暗示Clov死了。聽起來合理,但理性會有盲點嗎?要是鬧鐘壞了呢?或Clov刻意不按鬧鐘誤導人呢?一個人的去留的時間鬧鐘能顯示多少?即使它能準確無誤守候每分每秒,還是幫不了多少忙。

 

Clov離別在即,Hamm想聽Clov離場前的心底話。Clov 吐出感性心聲和理智的感言,兩者不盡一致,同時有種複述別人故事般的抽離感。Hamm頭上鮮紅色的帽子,是整個灰色的舞台的例外,加上台上縱橫交錯、腦袋摺痕似的光線,讓我懷疑一切只是Hamm腦海內翻騰的片段。Clov後來的真正離開,卻是無言,猶疑的。

 

一個溝通的殘局。無辦法溝通所以到了殘局/到了殘局所以無辦法溝通。儘管人說話不斷,但中間的停頓、沉默也不斷,把空氣都凝住了,變得嚴肅。縱有不少的黑色幽默誘發隱隱的笑聲,但更多的偏偏像Clov那樣,覺得「我今天實在笑唔出」。關於Nagg那個裁縫的故事,七個月造不好褲子(但神卻七天就造好了世界),Hamm和Nell都悶得睡了,後來都被Nagg的笑聲吵醒。世界是荒謬可笑的,七天傖促造成的世界還能認真到哪裡?甚麼要在這裡竭力給你們開玩笑!開甚麼玩笑?完全沒有意義!

 

可惜溝通的動作達不到溝通的效果。Hamm不惜吵醒熟睡的老人家聽他的自傳,但他並不真正需要Nagg的聆聽。Nagg懷念Hamm兒時在漆黑中對爸爸的倚賴──在回憶中他能找回大家溝通的溫罊;現在Nagg不再感覺到Hamm需要自己;父子無法重溫往昔。Hamm自己的故事只是自說自話,連語調和節奏都跟獨白沒兩樣。但他又弔詭地爭取聽眾,像用冰糖草莓利誘Nagg,用命令召喚Clov,換來徒具形式的敷衍,得不到真正的重視。人的內在矛盾和主觀性可以是溝通的先天缺憾,無形中造成錯覺,消解溝通的意義。如Hamm執著自己正正中心位置,要求Clov不斷調較輪椅以移到幾乎中心,轉眼又立即說要命中中心,隨時轉向推翻先前的決定;Clov隨即隨便敲敲輪椅相應的位置,以應付Hamm要求移正正正中心的假像,Hamm心裡以為達到了,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待在原地。

 

最後還未到最後,《終局》在絕處章顯無意義的意義與溝通的虛妄,扣問人的存在本質。我感覺到自己彷彿在廢墟中重拾那個一直被自己排斥的部分,剛剛開始對完整有另一角度的體驗。

 

(原載於2012年6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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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衷舞台劇的台前幕後、戲裡戲外;投入但抽離,樂於參與劇場後台工作和撰寫劇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