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分割的記憶場域——評雷翰賢《沉默》
文︰吳俊鞍 | 上載日期︰2025年9月10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節目︰《沉默》 »
主辦︰雷翰賢
地點︰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
日期︰2025/08/10 8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Harold Pinter的劇作以沉默和角色間的心理張力著稱,其作品偏詩化與抽象。其1968年的短篇《沉默》(Silence),透過三位角色的記憶碎片,進行一場關於錯過的非線性敘事,對新晉導演雷翰賢而言,無疑是一次高難度挑戰。劇目於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的黑盒劇場上演,演出與觀眾的距離雖然在物理上拉近,然而其舞台在設計上的隔絕,還有演繹方式的低氣壓,卻不斷為觀眾營造心理距離。

 

劇本內容圍繞著一名女子Ellen以及與她生命交錯的兩名男子Rumsey和Bates,沒有傳統的起承傳合,三個人物在各自的時空中獨白,偶爾對話,但更常的是彼此話語的錯位與落空。兩名男子的對白用詞,以至憶述與Ellen的故事,顯現出極大落差:Rumsey為人享受寧靜,談及山邊、雲與天空,似是生活在鄉間;Bates用詞粗俗,流連酒吧,似是城市人。三人追憶著逝去的青春與模糊的情感,每人的言辭偶有重複,所以無法驗證事情是否處於「過去」或「現在」,即使認為是角色想像中的「未來」也無不可。

 

事實上,劇本沒有詳細註明角色的背景,配上模棱兩可的台詞,相信導演及團隊在尋找角色的風格時下了一番苦功,譬如劇本有提過Rumsey到山邊去,有修補家具,飾演Rumsey的朱勇就被賦予一個類似「花王」的身分,在演出時修剪花草,甚至在開場時跟觀眾互動;飾演Ellen的郭爾君是青春少艾,不時在化妝;相比之下,飾演Bates的黃慶堯,則在演出大部分時間維持半坐半躺的姿勢,顯得過於靜態。一張梳化和電視機是他身為城市人的象徵,但他在處理大段獨白時,無論是聲線的起伏,還是身體的姿態,都缺乏足夠的變化與層次。這是一個有趣的反轉,當了解劇本如此模糊時,演員的「有事可為」成了演出的支點,我觀劇時反而不時停駐在沒有支點的Bates 身上,並期待他在後段有相對不同的演繹。當期望落空時,能量就只聚焦在其餘兩位演員身上,並使演出效果打了折扣。

 

導演在舞台空間的處理上,幾乎是教條式地遵循Pinter在劇本中「三個區域」(Three areas.)的舞台指示,將舞台物理性地一分為三——三個演區由兩條木條分隔,中間煞有介事地預留一道門的空位與形狀——似乎可以讓三位演員穿梭另外兩個空間。向好的方面形容:此舉將角色被記憶囚禁的狀態,直接具象化為舞台景觀,內心的隔離對照現實的隔離,成了三座無法溝通的孤島;但在觀眾的角度來看,這削弱了對演員行動/心理行動的想像,譬如,Rumsey與Bates之間有何張力?他們望著Ellen與另一位男士互動時,會有何種反應?當場中只見到「三個區域」自說自話,加上演繹也是壓制到一個低氣壓的地步時,就會呈現出一個缺乏動能的演出。

 

此外,我本以為那兩道「門」會經常被「開啟」,甚至演員可以走到「牆」邊靠依,藉著進入或想像另一個空間,對敘事產生不同的影響,但實際上只有Ellen穿梭「門」去找過Rumsey,次數屈指可數;Bates與Ellen也只靠電話溝通,角色間的見面與互動被減至最少,「門」便從一個充滿敘事可能性的設計,退化為一個功能性的佈景:觀眾看見了「隔離」的結果,卻未必能感受到「隔離」過程中所蘊含的張力和拉扯。

 

總體而言,《沉默》在劇場性上略顯保守。這或許是對文本的敬畏,未來的挑戰,或許在於如何在理解文本精神後,敢於在調度上「不忠於」字面指示,從而更深刻地呈現其內在精神。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香港大學比較文學及文化研究碩士畢業,現從事戲劇文學工作。文化和戲劇評論文章散見於《Sample樣本》、《三角志》、《立場新聞》及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網頁等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