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背後——論《人間》之歷史虛構與雙雄敘事困局
文︰黃幸晶 | 上載日期︰2025年6月1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Ken Ho
節目︰《人間》 »
主辦︰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日期︰2025/03/21 3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黑盒劇場作為香港話劇團發揮創意之場所,旨在探索戲劇形式之邊界。由黎曜銘編劇;陳沛淋導演的《人間》在黑盒劇場演出,以「下山事件」的改編呈現抉擇之掙扎。

 

文本特區介乎黑盒劇場與讀劇劇場之間,以呈現劇本以及探討劇場邊界作為重心。三個星期的排練期限使文本內容成為表演的重中之重,而舞台效果則成為次要。作為一個不完整的演出,在缺少其他元素潤色及補全舞台的情況下,劇本內容必須經得起推敲。

 

《人間》根據日本國鐵三大謎案之一的「下山事件」進行改編,敘述下山哲人與黑木榮作相遇、相識、相離的過程,並以二者之關係變化作為主軸。戰後日本,社會的大環境動盪不安,急速劇烈的轉變造成物資短缺、大量裁員等問題。處於失序狀態的日本政府受美國推動變革,而國鐵裁員事件亦以此作為起因,逐步引發種種矛盾。

 

歷史改編的劇本,往往需要編劇拿捏真實與虛構的界線。而《人間》選擇改編「下山事件」,犧牲部分真實性,而以原創性補足。編劇黎曜銘亦言:「其實藝術作品就是藝術作品,他們都是一心想講好故事,反而歷史呢,就可以稍微放在一旁。」[1] 作品選擇以下山寧死不屈作為故事之結局,進一步刻畫此劇對「抉擇」之探討。

 

誠然,《人間》在香港之當代意義顯然易見,在充滿矛盾的世代如何作出抉擇和理解抉擇,都是現當代香港人需要面對的議題。七秩過去,他國歷史竟與演出所在的當刻重疊,世界如常運轉,那麼齒輪一般的我們是否有所選擇?《人間》似是以雙雄作為主線敘述,身穿黑衣、瘦執黑棋的黑木並非完全處於下山之對立面。透過黑木榮作與下山哲人之間的拉鋸,從兩位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到立場轉變的無可奈何,最後作出抉擇的分道揚鑣,顯示了脫離非黑即白固有思維的另一理解。

 

然而,雙雄敘事之於《人間》而言是否必要,抑或成為另一種限制,此問題似乎有討論的空間。《人間》既然以抉擇作為故事核心,是其主要帶出的訊息,亦是此劇之使命。身為主人公的下山寧死不屈、捨生取義,勾起在場觀眾的共情。心中懷有大義的下山,以國鐵員工的福祉為重,為此董道不豫,為庇護這些在裁員風波下戰戰兢兢的員工,即便「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於他看來,人非草木,絕非棋盤上可被量化的棋子。與之形成對比的則為以大局為重的黑木,黑木絕非無情功利之人,然而作為政治人物,比起理想主義,他更著重於實際成效。雙雄敘事的好處,便是能將觀眾帶離下山的視角,而重新思考不同選擇背後的理念。二人的根本理念或許並無衝突,然而最終卻作出不同的抉擇,這也許便是雙雄敘事的優勢——突出、對比二者的同時並不偏頗其中一方。

 

只是,回到「文本特區」受製作限制的情況下,九十分鐘內,不但要呈現二人的心理變化和劇情推進,更要加插其他人物的故事,雙雄敘事便顯得畫蛇添足。森田嵐、赤塚五郎等角色,與下山、黑木形成小隊一般的存在,他們的故事亦成為整個敘事的脈絡,補足了時代背景以及角色們的行為動機。劇本更要透過工會、政府、商界間的角力,呈現眾人選擇的複雜性。當劇本需要同時處理兩位主人公的故事線時,導演與編劇需要巧妙分配時間與空間。編劇將黑木的份量提至與下山不分上下的地位,反而導致呈現效果未如預期。從舞台安排上,我們可以看到導演刻意運用蒙太奇手法去表現黑木與下山的經歷。然而,當故事來到尾聲,下山作出決絕的選擇後,劇情又回到黑木的第一身視角,使情感衝擊被迅速冷卻,結局黑木回想昔日戰友的一幕亦變得貓哭老鼠,削弱了故事的戲劇張力。

 

當然,《人間》既然以人性、抉擇作為敘述的重點,雙雄敘事更能體現兩位主角選擇背後的理念衝突與平行。而若單一視角能更好地呈現劇情時,我們可反思雙雄敘事之必要性,以及雙雄敘事下如何能有效分配劇情,從而貼合劇本的核心理念。



[1] 香港話劇團:《人間》場刊,頁6。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黃幸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