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之思》:給劇場的一封情信
文︰洪思行 | 上載日期︰2023年11月20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節目︰格拉之思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26/10/2023 8pm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2023 »
藝術類別︰戲劇音樂 »

香港新視野藝術節有份委約創作的《格拉之思》(Tao of Glass),由於疫情而延遲的亞洲首演終於在今年進行。這部作品由菲利・麥達莫和姬絲緹・侯斯利聯合執導,以前者跟簡約主義音樂大師菲力普・格拉斯之間的事情為靈感。麥達莫和格拉斯曾合作製作《阿肯那頓》(Akhnaten)及《真理堅定》(Satyagraha)等史詩式歌劇,疫情期間筆者在網上觀看過大都會歌劇院演出的《阿肯那頓》,對其宏大氣魄和雜耍的運用印象深刻,因此對此作滿有期待。

 

不過《格拉之思》並非甚麼史詩級製作,只是在香港大會堂劇院上演,除了麥達莫兼任演員外,還有三名戲偶師和四位樂手。演出開始前,空無一人的舞台用燈光照出一個圓形,很具儀式感。及後燈光調暗,但台上不見一人,只見有一位觀眾仍在第一排找座位,直到他逕自走上台才知道他就是麥達莫。這個從台下走到台上的設計具象徵意義,寓意他從觀眾變成劇場從業員,暗示了劇作的內容。

 

剛開始時表演像一個talk show多過演戲,麥達莫跟觀眾談笑風生,甚至要求觀眾給予簡單回應。及後戲偶師和樂手進場,慢慢地麥達莫的表演狀態逐漸由「講talk」變成演戲。表演內容全是他的個人經歷,但敘事手法破碎、非線性,從一個故事跳到另一個看似不相干的事,例如前一刻講述自己和插畫家Maurice Sendak無法完成的計劃,下一個故事是他在日本接觸到修補陶器手藝「金繼」(Kintsugi)。

 

話雖如此,綜觀上半場,麥達莫的重點來自三個故事:兒時因為太過興奮而肚痛,導致錯過觀看首個劇場作品《Billy’s Wonderful Kettle》;原本打算改編Maurice Sendak的作品《In The Night Kitchen》,卻因對方過世而擱置計劃;原訂與偶像格拉斯一同舉辦工作坊,又因對方有急病而要告吹。這三個故事的共同點都是跟劇場演出有關,而且全是失敗收場,上半場就是在這背景下,麥達莫落寞地坐在台上完結。

 

這個鋪排並非單純要營造失意的氣氛,而是通過空虛和失落,帶出道家哲學,正如場刊中的「導演的話」明言失去和無常是道家的深層主題,人應順應自然,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境界。因此上述失敗的經歷不但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創作《格拉之思》的過程,所以麥達莫順理成章把這個過程轉化成作品內容,反映「道」的奧妙。

 

剛開始時表演像一個talk show多過演戲 (照片由新視野藝術節提供,©Tristram Kenton)

 

下半場的氛圍與失落的上半場大相逕庭,大有「悟道」的意味。最明顯的一幕是麥達莫在身上貼滿(象徵格拉斯的)樂譜,然後全部脫下來,就像蝴蝶破蛹而出,以全新姿態示人。另一個悟道的橋段是一個「練習」,麥達莫介紹心理學家Arnold Mindell的「Deep Democracy」的理論,認為精神可由淺至深分為Consensus Reality、Dreamland和Essence三個層次,Essence是最難達到的境界,也是「道」之所在,該境界可以透過練習達到:一人扮進入昏迷狀態,另一人嘗試從精神上跟他連結。當年麥達莫以為格拉斯無法出席工作坊,後來對方竟奇蹟般出現,二人遂進行以上的練習,結果格拉斯無意識地創作出《格拉之思》的配樂——通過這種方式,道、音樂和戲劇相遇,建構出《格拉之思》。

 

此外,下半場也有不少橋段回應上半場講過的故事,例如工人提議用「金繼」技術還原被破壞的玻璃咖啡檯;他遇見父親的故事跟初次看到格拉斯的過程如出一轍——令敘述如同一種生命循環,回應開場時台上的圓形光環。

 

麥達莫運用多種表達手法,有些是非常直接,例如直接唸出《道德經》和「Deep Democracy」的理論,或是躺在台上不動來扮演昏迷,這些方式難免過於平鋪直敘,特別是《道德經》和「Deep Democracy」那些艱澀難明的理論,一時三刻難以消化,亦難產生美學上的提升。但有些調度富有巧思,最突出是戲偶師的戲法,簡單的幾張紙也能化成栩栩如生的「人」。令筆者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他們在短時間用台上的雜物砌出一個皮影戲舞台,將光與影的藝術放在台上,效果滿有詩意。

 

戲偶師把幾張紙化成栩栩如生的「人」 (照片由新視野藝術節提供,©Tristram Kenton)

 

格拉斯是《格拉之思》靈感來源,也是共同創作者之一,麥達莫經常提及他,包括那些「地獄梗」,例如說自己曾把對方悶到睡覺,而對方是將很多觀眾在音樂廳悶到睡覺的格拉斯啊!雖然格拉斯從未真正在此作中出現,但一直以不同形態示人,好比麥達莫口中的「鬼」,例如戲偶師用紙化成格拉斯的形象,或是用鋼琴象徵格拉斯,當然最明顯的象徵是他創作的十首作品。那些音樂都是簡單、不斷重複的簡約主義音樂,如同他的電影配樂,十分適合渲染氣氛。除了營造氣氛,有時會配合劇情製造不同聲效,例如麥達莫提及《Billy’s Wonderful Kettle》,敲擊手真的敲打水壺,或是按情境做foley。由於音樂重複性強烈,能隨意結束而不影響音樂完整性,所以樂手會隨時因應台上情況改變或停止音樂。

 

整體來說,《格拉之思》是一部慢調子的作品,需要時間去細意品嚐。毫無疑問的是麥達莫注入了對劇場滿滿的愛,單從他不斷提及不同劇場人的名字如Samuel Beckett時仿如粉絲般充滿熱情的語氣便能感受到,這部作品可以說是麥達莫寫給劇場的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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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評人,香港藝術發展獎2017藝術新秀獎(藝術評論)得主,香港藝術發展局審批員(音樂),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專業會員。編有《香港古典音樂年鑑》(2014及2015)。香港無伴奏音樂組合Zense  A Cappella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