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靜默而來的生活質感——評《微笑の堡壘》
文︰賴崇欣 | 上載日期︰2023年3月15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微笑の堡壘》(照片由香港藝術節「無限亮」提供)
主辦︰香港藝術節「無限亮」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日期︰17/2/2023 7:45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何謂生活?大概是在日復日的循環中不經不覺間溜過的時光。本屆香港藝術節「無限亮」帶來日本劇場導演及編劇谷野九郎的劇作——《微笑の堡壘》,帶領觀眾凝視生活中最容易遺忘,卻又最耐人尋味的日常。作品無論在台詞、舞台設計、燈光、音效、乃至表演節奏,均極其流暢自然,充滿巧思。

 

 

《微笑の堡壘》(照片由香港藝術節「無限亮」提供)

 

故事設定於海邊小鎮,鋪陳三位漁夫以及一個要照顧失智症婦人的家庭的故事。有別於一般戲劇,《微》沒有明確、清晰的故事線,角色也沒有鮮明的任務與目標。它以零碎、片段式的敍事結構捕捉漁夫剛哥與三位兄弟及要照顧失智母親阿勉的生活,旨在呈現在劇作開首,由投影和剛哥的讀白所點出的日常——「飲酒、 吃飯、飲酒」、在笑聲中工作。全劇的大部分對白,特別是剛哥與兄弟們之間的對話都是閒聊,任他們不著邊際,時而聊聊女生、時而談談星座,或取笑誤服壞醃菜的可憐剛哥,流露生活質感。

 

另一邊廂,阿勉與家人的對話細碎。女兒小櫻幾番抱怨,阿勉幾度致歉,已帶出父女間無言的張力;患有失智症的母親思路迷糊,行徑離奇,無法解釋為何用三味線鑿開松葉蟹的發泡膠箱,又嚷著要搬離海邊,終叫阿勉和小櫻崩潰。谷野九郎最後委婉地讓小櫻注視勞累的父親,由此產生對父親和嫲嫲憐恤之情,及後以她為家人烹煮一頓撫慰心靈的早餐,足以交代角色心理上的轉變。劇本台詞吻合角色性情,收放自如,用有限的台詞藴釀複雜的情緒,留有充足的空間讓演員演繹角色的心理狀態,值得細味。

 

除了收放自如的台詞,此劇以巧妙的沉默營造惹人沉思的澄明意景。當柔和的陽光由窗戶曬進室內,鳥聲不絕之時,小櫻默默為家人烹飪早餐。劇作捨去語言,將焦點轉移至演員每個微小的動作,以至環境的變動、聲音。碗碟與茶几碰撞聲、食物所冒出的煙也格外明顯。全劇最長的靜默,是剛哥和阿勉各在風雨交加的晚上獨處一幕。當兄弟和女兒都離去後,兩位主角默然無聲,各自在黑暗的房間看電視和閱讀。黑暗中發光的電視、雪櫃和枱燈成為亮點,映照出二人的孤獨身影。靜默中看似甚麼也沒有發生,劇情沒有半點推進,卻是由導演刻意排演,要觀眾凝視、咀嚼的日常。靜默同時提供空間讓觀眾聯想、貼近演員的心理狀態,靜默中角色與觀眾彷彿一同經歴片刻純粹的呼吸與存在,是這部作品最神奇且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效果。

 

 

《微笑の堡壘》(照片由香港藝術節「無限亮」提供)

 

作品選用一個場景到尾的形式,平衡並置兩間房屋,呈現兩種悲喜交織的生活。若作簡單的對照,剛哥那邊的生活較為愉悅、活潑,阿勉一家則比較沉鬱。但編劇和導演未有讓角色停留於片面而單薄的形象,就如剛哥也有難以明言的寂寞。借奇連﹒伊士活在意大利西部片中所飾演的獨行俠言說,阿勉縱不盡明白《老人與海》的深意,但有一份想要尋找某些答案的意圖。恰巧奇連﹒伊士活所飾演的西部牛仔與《老人與海》中的老人一樣有難而言喻的孤獨,巧妙地呼應了剛哥和阿勉在夜裡獨處之狀態,豐富了角色和文本的層次。

 

導演及舞台設計師細緻佈置場景,以實景和道具打造可以讓角色生活的空間,成為作品展現日常的扎實基礎。製作團隊在舞台上搭建一層日式磚頂平屋,以薄牆分割剛哥和新鄰居阿勉一家的住所。齊全的生活器具,讓演員能自然地下廚、聊天喝酒、休息生活。細小如晾衣架、衣物、暖爐,均是演繹晾衣服、燒水的日常的條件。舞台邊緣留下室外的空間,放置可以出水的水龍頭和小樹,盡可能複製真實生活的空間。牆身、器具均有作舊化,呈現出生活的痕跡。逼真的美術設計為作品生活質感的打下基礎。

 

總括而言,《微》並非在追求清晰、貫穿作品的完整故事線。導演毫不吝嗇時間,讓生活中最微小的日常也有充足的時間呈現,讓演員專心地煮飯、摺衣服、看電視、閱讀、甚至睡覺,看似沒有推進劇情的時間,卻正正反映作品的寫實風格。作品最後以剛哥與兄弟舉杯暢飲,以及阿勉家搬離住所作結,留有空白的結局使得故事餘韻不盡。時日流轉,季節更替,風雨過後又再放晴。在舞台角落的小樹最後開花,暗喻由悲喜交織的生活還是值得期待,不經不覺間溜過的日常亦值得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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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在學時擔任學生編輯,喜愛劇場、電影、閱讀。畢業後曾於表演場地及戲院從事籌備節目的行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