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就是內容——談《夜鶯玫瑰》
文︰鄺英偉 | 上載日期︰2023年2月1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夜鶯玫瑰》(照片由香港話劇團提供)
節目︰《夜鶯玫瑰》 »
主辦︰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日期︰17/12/2022 3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夜鶯玫瑰》有兩個令當下觀眾好奇的題材,一是克里米亞戰爭,二是戰場上出現的疫症,都似和近日的世界大事相關。

 

隨著劇情展開,觀眾會知道這兩個都不是戲中關注的重點。該劇的重點只有一個,就是南丁格爾(劇中用的是她的英文名字Nightingale),尤其是舞台上她的內心世界。

 

想不到,不談世界大事,這齣專注談Nightingale的劇竟然相當複雜,複雜不在故事,而在如何講故事。

 

本劇開場時,出現的首個角色是個千多年前的古人——羅馬哲學家和數學家Hypatia,然後才出現Nightingale。若非筆者略讀過劇本,筆者多半看不明白時空虛實的急速跳躍。看下去會知道,在劇中,Hypatia是Nightingale景仰的女哲人。Hypatia身為女性,哲學和數學均有成就,是男人主宰歷史中的異數,但她竟遭不理性的暴民殺死。她的形象可謂充滿了象徵意義,可以和Nightingale所走的艱辛道路映照。幕首風格化地重現Hypatia遭不理性暴民攻擊一幕,有強烈的視覺衝擊效果,可謂先聲奪人。

 

不過,在一個半小時的劇中,不可能再花篇幅談太多Hypatia的故事,若要有效利用Hypatia 這個象徵(Icon),觀眾必須對她生平有一定的認識。但我相信,知道誰是Hypatia的觀眾百中無一。更複雜的是,演Hypatia的演員陸嘉琪,也同時飾演回憶世界中的Nightingale(在這兒故且稱為Nightingale 2)。這安排非常有意思,Nightingale 2 原來和Hypatia難以分清,Nightingale 2 既是Nightingale腦海中的自己,又是給Nightingale帶來壓力,要求她不顧一切地高舉理性和科學的Hypatia。故此,Nightingale 2 不僅是Nightingale腦中自己的重現,她還是Nightingale人格裡的某個偏執的面相,會對意識正常的Nightingale施壓,要求她作超越自身能承擔的使命。Nightingale 2 / Hypatia的兩面相設計是相當出色的巧思。可惜的是,在觀眾對Hypatia缺乏認識的情況下,能於急促的劇場時空裡領會當中的巧思,恐怕極不容易。

 

不過,即使不計Hypatia的元素,Nightingale 2和Nightingale同時在舞台上存在也是相當有趣的。Nightingale 2 起初出現於 Nightingale 回憶克里米亞戰地醫院的情景。可是Nightingale 2 不僅是腦海中的人物,Nightingale和她亦常有互動。目睹從前自己在戰地醫院全心投入,即使面對反對聲音亦不顧一切,務求爭取戰地醫院必須獲得的資源,或無比嚴格執行護理時所必須遵守的紀律和秩序,現在的Nightingale或沉思、或痛惜,甚至還想拉住過去的自己,改變事情的發生。今天的Nightingale經常現身在過去的場景,讓今昔沒有距離,在劇場上造成奇特的效果。

 

當然,劇場上最奇特的是全女班的演出。筆者在觀劇時曾發奇想,這劇有否可能由全男班演出呢(Nightingale除外)?假若如此,Nightingale處身於男權社會的事實就更可被放大了。循這個思路,全女班的演出豈不是對男權社會的顛覆?無疑這是導演作出的顛覆,但同時也可以是Nightingale看周遭世界的視角。如是這樣,劇的內容或都屬於Nightingale的內心世界,每個角色豈非Nightingale的心理投射?

 

事實上,全女班的演出一定會影響情節的真實性,但也正是全女班的演出宣告了情節的不真實。就如劇中似有若無的感情線——Nightingale與Sidney Herbert的關係,即使演Herbert的演員展現了男性的行為舉止,受限於女性身分,觀眾都不會感受到「他」和Nightingale男女交往的火花。假如舞台上重現的只是Nightingale的主觀世界,那麼角色與Nightingale的對話往往就是Nightingale與自我的對話。無論是Hypatia、叨叨不休要Nightingale替他寫信的傷兵、甚至與Nightingale發生感情的Herbert,都不過是Nightingale心中的某種面相或呈現,觀眾聽到的都是女性聲音,而非主宰政治、戰場或醫院的男性話語。

 

由是筆者覺得《夜鶯玫瑰》最精彩之處,是劇的形式正顯現它的內容。即使筆者覺得不少《夜鶯玫瑰》的細節頗為蕪雜,但若把這些放在Nightingale的複雜心理漩渦中理解,又可視作合理。全女班演出的非寫實性更令觀眾和劇情保持距離,不會理所當然地視Nightingale為高高在上的偉人,而是會批判性地閱讀Nightingale幽微隱晦,甚至矛盾重重的內心世界。《夜鶯玫瑰》並沒有(也不可能)呈現一個客觀真實的Nightingale,卻在導演的巧妙排下,對Nightingale是個怎樣的人提供了獨特的主觀(更是Nightingale的主觀)甚至本體論式詮釋,這是不可能單靠閱讀劇本而可獲得的觀賞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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鄺英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