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為尊的論述——觀察「2021承功-新秀舞台」
文︰陳韻妃 | 上載日期︰2021年11月29日 | 文章類別︰四海聲評

 

主辦︰國立傳統藝術中心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日期︰10/24/2021 14:30(鬧、周)、10/30/2021 14:30(關、潞)
城市︰臺北 »
藝術類別︰戲曲 »

「承功-新秀舞台」是一個以青年演員為主的戲曲演出活動,國立傳統藝術中心(下簡稱傳藝中心)主辦,提供經費、場地等資源,專家學者策劃、邀請各劇團年輕優秀人才參與。自2016年起累計五屆成果,原訂2020年的第五屆因新冠肺炎疫情停辦,故延宕至今(2021)年。

 

「承功」名稱,由「師『承』傳統、從『功』出發」簡化而來,意為傳承前輩功法,作自身基礎,然後發揚。當專業學者以策展人身份揭示這觀念,經公部門肯定執行後,學界和政府形成一種戲曲論述——尊崇傳統劇目、藝師和表演訓練,於是在此活動的各方面,呈現「傳統之絕對權威」。

 

傳統戲為尚

 

歷年新秀參加「承功」的劇目,就幾個人次比較多的劇種來說,京劇常演三國或演義題材,歌仔戲多古路戲,客家戲也是傳統戲居多,顯然傳統、具難度功底之戲碼為參演者有志一同的選擇。本屆我看四齣戲,亂彈戲《鬧西河》為福路(舊路)劇本,京劇《周瑜歸天》出自《三國演義》,歌仔戲《關公出世》、《潞安州》屬於民間傳說和演義,便反映這樣的選擇原因。

 

反觀新編戲幾乎沒有,目前僅2019年「大稻埕青年歌仔戲團」選過「河洛歌子戲團」1992年作品《天鵝宴.勸獻》參演「承功」。不禁疑問:是否只有傳統戲才能鍛練演員?推測可能是傳統戲所需基本功,對青年演員打底塑型幫助較多,為避免學習者根基未穩而走樣,所以多選用之。話說回來,要是挑選新編戲中的精品,如前面《天鵝宴》例子,未必不能化為演員的助力。另外五屆下來,部分戲碼在不同年度、劇種都出現過,如果這活動只作為戲曲圈內人平台,那麼儘管重演舊戲,若要做成對外吸睛的節目,除年年新秀更動外,入選劇目變化也是增加新意方式。

 

引言人與傳戲教師的身份

 

每次演出包含兩或三場戲,戲開演前,由各劇團安排引言人致詞。引言人通常是指導該戲的教師,多出身傳統,曾獲相關獎項。當師徒因教學產生權力關係,尤其戲曲傳承講究一招一式模擬肖似,教師便象徵標準、權威,引言人/老師在台下觀看時,無異於驗收學生成果。《鬧》、《周》、《關》和《潞》引言人,依序是國立臺灣戲曲學院客家戲學系林曉英助理教授、「國光劇團」武淨劉育志、「臺灣豫劇團」淨角和導演殷青群,與「秀琴歌劇團」演員、編劇和導演米雪(陳湣玲)。講詞因人身份而呈現不同面向;首位講者從研究觀點介紹北管的重要性和珍貴處,矛盾的是,當越從文化資產去談一個劇種,越表示它在現今表演市場沒落、不敵其他戲的事實。以及其為學者,身份帶權威性,開場氣氛頓時嚴肅起來。相反地,後三位講者都是戲曲工作者,從表演出發解釋戲的難度和新秀主角付出的心力,提供台下「如何看這齣戲」資訊和背景,協助建立看戲角度,貼近觀眾需求。

 

第五屆新秀表演

 

引言人所講不外乎肯定鼓勵話語,演員表現仍須在舞台上加以檢驗才是確實,以下按四戲演出先後依序討論。

 

「慶美園亂彈劇團」的吳代真(1992-),就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傳統音樂學系碩士班,攻旦行。參與臺灣文化部文化資產局「重要表演藝術-亂彈戲傳習計畫」,為潘玉嬌的傳習藝生。《鬧西河》師承自潘,演〈打獵〉、〈扯甲〉的公主蕭翠英。吳代真唱腔柔美、拖腔高亮,扮相秀麗,宜嗔宜怒,隨戲靈巧變換作表。

 

「國光劇團」的黃鈞威(1993-),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科畢業,攻武生。《周瑜歸天》飾周瑜,他在學期間從武生張義傑習得本戲,進團後經小生汪勝光加工打磨。黃鈞威起初紮靠出場,從人物衣著裝扮可觀察戰爭變化,此時仍勝券在握,與演趙雲的李家德對槍迅速敏捷;待〈蘆花蕩〉時,戰況不利,鈞威改一身輕簡箭衣,和蜀漢眾將著鎧甲成對比,表丟盔卸甲之意,衣色素白又與張飛黑快衣快褲扮漁夫裝顏色互襯。他接連做吊毛,劈叉,單腳跳轉、斜身擊地旋轉、勾腳擊鞭旋轉,與從三層桌上側翻落地,流暢完成這些顯示進退維谷的高難度動作,然邊做邊唱【西皮二六】,氣息略有不穩,字字未達飽滿。同戲另一新秀歐陽霆(1993-)演張飛,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學系畢業,攻淨角。在校多演架子花臉,進團後因有嗓子遂嘗試銅錘花臉,這次演出轉回架子路線。他的張飛,做足戲侮鄙視周瑜的聲音、作表,不過上場走邊和唸定場詩,粗獷不及,若能腰插令旗,更添迎敵颯爽瀟灑。

 

「春美歌劇團」推出兩位新秀,孫凱琳(1996-)攻生行,主要師承其母親郭春美[1]。《關公出世》凱琳飾關羽,「臺灣豫劇團」殷青群[2]指導這齣戲。《關》劇為傳統戲,按理應有傳統曲調都馬、七字、雜唸和江湖調至少一種,然付之闕如,多是變調,凱琳唱來悅耳但不能彰顯實力。她唸白氣口像郭春美,高低音落差大夾帶些微氣音,有雲深霧蒙感覺。生旦談情說愛時羞澀、放不開,這是歌仔戲小生重要的演技,必須加強;奔逃時唱【大調】,悲憤溢於言表,白馬寺飲酒腹痛的驚變表情有層次。武功打鬥的俐落程度還待進步。總之,孫凱琳演這戲的長處是跨越行當,七歲娃娃生、十九歲小生至紅生,孩童稚氣、少年英氣表現較佳,而紅生關羽,眼睛開闔的神采、手挽髯口顫動與持刀立身的功架,看得出相當努力,受限身型嬌小,所演關公氣勢終遜一截。同戲小旦新秀,簡嘉誼(1991-)攻旦行,師承郭春美。嘉誼演吳秀英和觀音大士,唱腔有力,特別在節奏緩慢【佛歌】展現充實聲量。她經京劇知名旦角黃宇琳琢磨這戲,一場拒人強搶的水袖功,用雙翻揚袖、繞袖(卷成麻花狀)、打袖,力度、轉袖的圓幅開展和清楚的長弧形,顯見技巧進展。

 

「秀琴歌劇團」張心怡(1989-)攻生行、花臉,主要師承其母親張秀琴[3]。《潞安州》心怡飾陸登,唱腔不差不錯,唸白似張秀琴,常咬重字尾顯得霸氣粗冽。與小旦的情感戲互動自然。武打過關,但為了美觀增添的手中劍穗和肩背披風,多少有點妨礙動作順暢。

 

總體來說,一、表演上,四戲新秀演員都有傳統的身體訓練。《鬧西河》文戲重唱腔,吳代真比較難顯現功夫,《周瑜歸天》是武戲,黃鈞威武功相當好,歐陽霆也不弱,《關公出世》、《潞安州》的主角們,都找京劇老師指導身段,所以表演很規範,無軟綿不力之病。二、戲的排法問題。《鬧》和《周》是很簡單明瞭的單場戲,提供演員完整表演空間。《關》的優點是,演員透過三種行當去表現詮釋能力,而亦是缺點所在,一方面主角改換妝扮時間太長,造成場上氣氛乾掉。二方面短時間一趕三角色,導致敘事和抒情線被切割得很破碎。《潞》問題是,並未整編成「專場」,像全劇摘取開頭一場就拿來演出,缺乏聚焦主角效果。一場僅約40分鐘的戲,應基於凸顯新秀的原則,朝精煉表演藝術的折子戲方式來處理為佳。

 

劇團的權力

 

當前為止,每屆新秀都由策展人選定,向劇團指名邀請,然後團方送件參加,青年演員始終處於「被決定」的位置。值得思考的是,首先學界和表演界雙重推薦新秀,美其名似保送,但演員有沒有毛遂自薦、主動爭取的可能性?再者,團中有若干位年輕人時,如何說服落選名單外的人放棄爭勝,接受自己不能代表參與本屆活動?若非演員掛名於劇團,需要資源又負有維護團名聲之義務,不能動輒得咎,這類選派方式很容易引起爭議。

 

「承功-新秀舞台」集合學界、業界和公部門力量,打造一個專屬戲曲青年演員的舞台,為他們鋪設成角兒/接班人的第一里路,立意十分良善。不過在幾方面都欠缺開放性:先是推崇傳統觀念,戲碼、師資和功法皆以此為尚,是活動的主要論述,無所不在的權威,卻也變成偌大壓力。其實演員養成背景,不一定全來自傳統才可給予養分。其次,現在新秀人選的產生方式,由學界人士擔任策展人來選擇,有利有弊。出於視野高度、避免聚利於己,確實得外於劇團的人來主事,可一人決定所有名單,是相當封閉的,如果採同是傳藝中心主辦的「戲曲夢工場」,有策展人邀演也公開徵選,能擴大機會。假設調整這些不足,整體更趨公平。



[1] 郭春美,臺灣歌仔戲著名小生兼春美歌劇團團長。

[2] 殷青群,海光劇校畢業,專攻京劇銅錘、架子花臉,師承花臉高德松與武旦、武花臉張慧川。

[3] 張秀琴,臺灣歌仔戲著名小生也是秀琴歌劇團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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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