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自然之戀》模糊了人類與機械人的界線
文︰何俊輝 | 上載日期︰2021年5月24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超自然之戀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文化節目組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14/5/2021 8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總會替大雄達成願望的多啦A夢、懂得去愛的太空奇兵Wall-E、《一家人大戰機械人》中會妒忌和發動戰爭的「手機機械人」……有性格、有情緒、有人類言行的機械人於影視作品中,從來都不缺,不過這些作品中的機械人通常欠缺人類的外貌,反觀早前在香港科學館的機械人展便見到一個外貌似足人類女性的日本製機械人,卻於展出時未見她進行人類的活動。看《超自然之戀》這齣由鄧樹榮、鄭國偉翻譯自法國編劇Martial Courcier創作的科幻愛情喜劇(由鄧樹榮導演),便見黃智雯飾演的Chloé是個有性格、有情緒、有人類言行兼似足人類外貌的女機械人,不但使觀眾的幻想能全面地在舞台上成真(當然只是一種虛擬真實),更在視覺和戲劇效果上得到很大的創作發揮空間。

 

Martial是個善於做分場的編劇,劇中的幾場戲不是帶出各異的戲劇氛圍,便是見不同的創作目的,於是就算整齣戲於同一個家居佈景演出,觀眾能感到充滿變化而不會感到沉悶。第一場戲是讓觀眾瞭解三位主角的背景,王耀祖飾演的François是個已婚男士,他見到Julien(葉榮煌飾)在情場上得不到真愛,便聯同妻子送了一個女機械人Chloé給Julien,從女機械人的物化、受男性支配(此種意識延申到第二場戲),到女人總成為Julien那有性無愛生活下的附屬品、生活調劑品,明顯編劇要刺激觀眾反思:雖說現今社會女權高漲,但女性被歧視的現象在很多角落仍存在,有否改善的方法?自己又有否歧視過女性?

 

Chloé於第二場戲正式出場,可見黃智雯能以細緻敏銳的想像力及控制自如的模仿能力,將舊式機械人那冷冰冰的說話方式和身體動作演繹得生動傳神,而這場戲跟第一場戲最大的分別,是多了能使觀眾狂笑的密集笑料,諷刺是這些笑料都涉及女機械人(比喻女人)被男人操控後顯得異常合作或瘋狂失控,當中Chloé 不斷重複地講「到你講嘞」這四個「男主人」講過的字,以及Chloé捉棋的節奏超快令「男主人」跟不上,都導致兩位男主角樂於將她的智商調至弱智,活現編導把男人的控制慾、權力慾誇張地放大,並讓觀眾切實感受到控制慾、權力慾只會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關係帶來各種煩惱,相反若與對方皆有一顆平等、抹掉自私的相處心,一段關係中的真摯感情、和諧與愉快狀態才會歷久不散。從兩位男主角替Chloé找叉電方法的笑料,引申到這場戲尾段滲入存在主義的色彩,讓François指出人類的基因(DNA)就像機械人的程式般早就主宰著人的性格、興趣/才能、處事方式……此番話顯然是要為之後那些將機械人與人類界線模糊化的劇情帶出引子,令觀眾笑完後準備進入另一些更深層次的角色處境。

 

第三場戲見到Julien已啟動了Chloé那「一線傾情」的程式,演技精準的黃智雯能把角色的說話方式與形體動作演得像個對Julien千依百順的賢妻,體貼地做家務的態度結合溫柔的語氣(抹掉之前戲份的冰冷、機械化語氣),加上懷著愛的性挑逗與比男方更奔放的身心衝動演繹,使Chloé成為一個既受賢淑傳統束縛但帶點性開放的完美女人化身,能滿足(實踐)男人對支配女人的完美想像。這場戲見François與沒出場的妻子在婚姻上出現裂痕,跟Julien與Chloé這對「模範夫婦」的幸福生活構成鮮明對比,教觀眾感受到的除了是人生際遇的起跌、無常外,還刺激觀眾思考:完美的科技應用能否在生活各方面(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上、職場的運作上)取代充滿缺點、短處的人類?若科技大規模取代人類的生活,是場大災難嗎?

 

劇末的一場戲,Chloé以機械人的角度(其實是編劇的角度)對Julien說:「與其製造機械人,點解唔同真人好好溝通同作出尊重?」,Chloé說這番話是基於她有製造上的缺陷而要面對生產商回收,於是便在跟Julien永别前道出心聲,可是為何說的是溝通與尊重?顯然是因為Chloé瞭解到Julien是個不懂溝通和尊重的人(Chloé感到François對妻子也有相同的毛病)。劇中Julien與François其實一直隱瞞Chloé令她不知道自己是個機械人,到了Chloé想生孩子時Julien根本不懂怎樣將真相告訴給她,但Julien的缺點還不止於此,當觀眾看過劇末之前的一場戲,就會感到Chloé若繼續完美下去而不用回收,Chloé與Julien的相戀生活也可能變成分手收場,理由是編劇將Julien易發脾氣、不顧及别人感受的特質寫了出來,巧妙地跟之前François說「人的性格、處事方式是受DNA程式操控」這說法呼應着,刺激觀眾反思:人的壞個性壞習慣真的不能改變嗎?人的程式跟機械人的程式是有分别(人有缺點不用回收),能否改變是源於有否下決心。

 

要改善的是,Chloé指Julien扮健身是虚偽,場面設計上難使觀眾感到舉啞鈴是扮出來並顯得Julien虛偽,而Chloé指François有性壓抑是真有其事,但看來不像是人的缺點。當François跟其妻爭吵後搬到Julien的家暫住,筆者感到François也愛上Chloé這個機械人卻壓抑著自己的愛意,於是讓黃智雯可發揮跳舞才華的一場《大鼻子情聖》(即興搞笑版)戲中戲便見François將壓抑的情緒釋放出來,而Julien亦跟Chloé玩得暢快兼能在玩時顧及她的感受,至於不知道自己是機械人的Chloé則靠跳得熱情如火的舞蹈,更加令觀眾忘掉她是機械人,總言之編劇/演員是透過這編排/演繹得夠奔放、精彩的戲中戲,使角色們、觀眾感到此戲中戲既是個三人能和諧共處的圓滿想像,又使觀眾意會到每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都有改變自己、令自己活得更好的能力。

 

François觸發婚姻危機後是有遭受悲情、內疚和無力感折磨,偏偏王耀祖是以喜劇般的說話態度、節奏去演繹(掩飾)折磨中的痛苦,並見他羨慕Julien有個完美伴侣,以及愈羡慕就愈以裝作輕鬆的語氣壓抑着自己的負面情緒。從渴求真愛,到享受賢妻的溫柔,再到我行我素而忽視愛,最後到害怕失去愛,清楚的分場使葉榮煌將角色心路歷程中的心態變化演繹得清清楚楚。Chloé的角色心路歷程比Julien顯得更變化多端,本以為機械化、溫柔賢妻、熱情如火、愛之深責之切、驚覺自己懵然不知等角色狀態已演得夠傳神吸引,但更精彩是劇末Chloé要跟Julien永别卻難捨難離的場面,這場面活現的是女方愛男方愛得很深很深,而且見強大的求生意志從永别時的身心掙扎中迸發出來,機械人的情深與生命力,遠超筆者看《超》劇前的想像。

 

《超》劇加插了一些由幕後處理的舞台元素,令觀眾對台上的角色有更深的體會/想像,如演出前有一幅油畫短暫出現,畫中女人竟偶然眨了幾次眼,教人未看戲便想像到本來沒生命力(只靠程式)的機械人若變得像真人般富生命力,會是怎樣?成博民拍攝的兩段錄像片皆於兩場戲之間的黑燈時間播放,一段是以Chloé樣子挑逗的畫面呼應她在沙發上挑逗Julien的戲份,而另一段則是Chloé與Julien依偎對視,偏偏Julien的樣子比Chloé更似一個冷冰冰的機械人,切合Julien發脾氣時對Chloé的態度冷漠如冰。台上有一扇窗,從窗外滲入屋內的光線(或加音效)能彰顯角色的處境心境,如雷聲配合暴雨夜的燈光效果切合了François跟妻子爭吵後的壞心情,又如Julien醒來時見和煦的晨光,切合之後他從Chloé得到的家庭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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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影/劇評人,熱愛各種藝術,討厭偏見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