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於協和與不協和之間
文︰夏如芸 | 上載日期︰2019年10月25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照片提供:香港作曲家聯會
主辦︰香港作曲家聯會
地點︰上環文娛中心劇院
日期︰27/9/2019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城市人總是在城市裡流浪,不是因為沒有根,而是空間實在變化得太快,只能透過不斷遊走去延續自己的根和個人追求。這場「法國香港交流音樂會」正好表現出兩地的作曲家如何在城市叢林中探索當代音樂。一切緣起於香港作曲家聯會主席梅廣釗博士因笙這個傳統樂器而結識了法國的Ensemble Télémaque樂團總監Raoul Lay,促成這個音樂交流並委約了兩位香港作曲家陳仰平及李家泰以笙創作了兩首作品。笙在這場當代音樂會中穿插於協和與不協和之間,尤如吟遊詩人在兩地城市中的空間不斷探索。而這音樂會也展示出兩地作曲家對協和與不協和的探索在形式及主題上也有不同取向,令當代音樂的可能性更百花齊放。

 

遊走於城市中的夢醒與難眠之間

 

無獨有偶,這場音樂會中的作品名稱皆充滿畫意,音樂更富有其民族色彩。而在富有畫意的樂曲之中,作城市之間交流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兩首法國作曲家作品充滿當代意味,凝注了城市生活一刻,並反覆回味。整個音樂會以Yann Robin的《Phigures II》作始,小提琴顫音、大提琴音及單簧管短促的聲音互相交錯,營造了一個都市人早上起牀前的聲音——混亂而又零碎,毫無規律,但卻隱藏了一點生機。鋼琴及顫音鐵琴引入一些規律節拍後,慢慢開始有一個要有規律的意識,但中間仍穿插了不協和的音樂,好像都市人早上起牀後仍在清醒與夢間之間。兩者不斷互相交替之中,卻突然歸於寂靜。或者是因為醒覺而讓身邊一切歸於平靜。誰說覺醒一定要大是大非之中才可感受到?

 

這個覺醒卻是以一個甚有中國水墨色彩的作品作回應,並以笙道出城市人午夜夢迴之間的精神追尋。李家泰的作品標題引自杜牧《秋夕》中的詩句——《銀光秋燭冷畫屏》,分為數個樂章。〈前奏〉很貼題地營造一個庭院秋冷寂寥的氣氛,其實跟日本當代作曲家武滿徹的《風多麼緩慢》有點相似,但因中音長笛和笙的和聲而顯得更冷,更詭秘。有趣的地方是他用木琴和鼓厚實的聲音去表達風的各種強弱形態(先強後弱),而非像一般的音樂以有音調的金屬敲擊樂器去表現風的靈動,令整個作品更有古樸感。〈花〉的飄落感由笙、弦樂和鋼琴絲絲入扣而成,跟由鼓所營造〈雪〉的大起大落有很大的對比,但和笙在〈月〉中所應演釋的聲聲入耳寒切冷卻是截然不同。由覺醒到城市人黑夜難眠中的精神追求,由後現代畫作的零碎走到流白和墨色濃淡調和的中國水墨,《銀光秋燭冷畫屏》以器樂的音色相撞,但又細緻地以旋律讓不同器樂對話,以音色尋求和而不同,就像不同背景的城市人如何在意識上尋求自由和諧。所以笙的角色也十分重要,因為它要不斷的轉換自己的角色,才可以帶起作品中的起承轉合。

 

遊走於溫暖回憶和冷酷現實之間

 

這個意識的追尋在往後兩首中國色彩甚濃的作品中,仍以不同音樂元素去探討如何在城市之中的不同精神空間探討精神自由。以杜牧的秋月引出了陳啟揚的《月光寒》,長笛的氣聲猶如在深夜中的嗟嘆,跟回憶中的美好旋律做成一個強烈的對比。當中的不協和調子,更令人想起李清照《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一句。城市變化得太快,身份也變換得太快,美好的事物實在太快變成了回憶,只餘下不知所措的自己。回憶的旋律和不協和現實互相交錯,也有點像《推銷員之死》的男主角威利被回憶和現實折磨得分不清眼前真假,實在不得不說午夜夢迴,冷冷的月光下所勾起的寒意實在太磨人。渴望精神自由卻被城市逼人的生活所困,不是一個愁字能解釋。《月光寒》的心寒跟陸尉俊的《揚州十日》所描寫的八十萬大屠殺比較又是否微不足道呢?情景或者難以作比較,但當中的忐忑之情其實也有相似的地方。因為在變化萬千的城市之中,你實在不知會否下一刻會失去一切,包括身份、成就和身邊的親人,這就如經歷大屠殺中的劫難一樣。陸尉俊用一個弦樂四種奏去演釋中國戲曲演出的確令人感到新鮮,特別是以弦樂的滑音去做出戲曲的拉腔和配搭鋼琴去做出一個「鑼鼓」的效果。不但把整個殘酷史實的戲劇感更強,更是把這兩種樂器的可能性推到另一個演出層次。

 

如何遊走在城市中自處

 

既然城市生活分分鐘如劫後餘生,何解大家還要苦苦追尋城市中的花花世界呢?何不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樣循入空門,離開這個大觀園以求解脫呢?陳抑平的《花意》和Régis Campo的《Pop Art》或者為我們提供另一個出路。《花意》是接續美麗的旋律跟不協和的音樂對以表達花由蓓蕾到盛放的美麗。有別於以美麗的旋律去描寫花如何的美麗,反而以笙及不同器樂的交疊去做出一個節奏似是以快鏡紀錄的花的長成過程。如果你有留意一些大自然的紀錄片,當中以快鏡去播放花的成長時,花的成長並非一拍一拍很有規律的成長,而好像指數一樣——開始很緩慢,但後來變化很快的過程。所以當中的協和及不協和旋律是由起初的緩慢交錯到後來有更多的火花,其實是以流動的音樂去紀錄一朵花在不同的城市氣氛干擾下,如何去繼續成長。既然自然世界中花朵也不一定穩定成長,更何況人?但只要如花一樣堅持下去,總會有盛放的一天。而最尾一首,Régis Campo的《Pop Art》更是提醒我們若能有機會在城市中發光發熱,不要讓自己像Pop Art不斷重複的影像中迷失自己。《Pop Art》應該是整個音樂會有最大對比的一首作品,用管樂的氣聲和短促的弦樂去做出有音調的「Pop」聲,再以切分音去營造一調皮活潑的色彩。但就如普普藝術(Pop Arts)中,以各種鮮艷奪目的色彩不斷重複同一個形象,以表達不斷重複放大的意象已令人感到僵化及迷失,Régis Campo也在這首作品之中不斷用不同的元素在同一個旋律上變化和推砌,最後連樂句的原型也支離破碎到不能辨認。所以勿忘初心,才是讓人在緊逼的城市生活中得到精神自由的王道。

 

這場交流音樂會不但讓兩地作曲家以音樂探索城市自由的空間,更重要是如何在協和與不協如之中提供更多的可能性。正因為音樂是流動的藝術,所以才能讓凝住時間的畫作延展開來,再交織出更多不同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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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喜歡戲劇,而鍾愛大提琴及音樂。也因喜歡文字,而遊走於藝術行政及藝評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