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為中用 普及眾生
文︰洪思行 | 上載日期︰2018年11月13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節目︰慈悲頌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日期︰2/11/2018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2018 »
藝術類別︰音樂 »

新視野藝術節每年都為香港觀眾帶來不少嶄新的節目,今年的音樂節目《馭水之音》和《天使之骨》都是2016年創作的作品,但它們都不及譚盾的《慈悲頌》那麼「新鮮」——這套由德累斯頓音樂節及三隊樂團聯合委約的大型作品,剛於今年五月才世界首演,這次演出則是亞洲首演。也就是說,新視野藝術節跟譚盾洽談來港演出時,很大機會連完整作品都未曾聽過,可見有關方面是對譚盾充滿信心。

 

確實,以譚盾的名氣,在香港有一定的號召力,更重要的是作品以敦煌莫高窟壁畫所記載的佛陀故事為題材,這個有關中國文化的題材也有一定的吸引力,雖然筆者沒有信仰背景,亦很想知道譚盾如何用西方音樂傳譯佛教故事,甚至是佛學哲理。

 

《慈悲頌》的英文名是Buddha Passion,「Passion」一字指的是受難曲,令人想起巴赫的名作一系列受難曲作品(譚盾以往也曾以Passion命名其作,如《水樂》(Water Passion)),單是名字已有強烈中西合璧的味道。作品分為引子及六幕,每幕講述一個莫高窟壁畫故事,分別是〈菩提樹下〉、〈九色鹿〉、〈千手千眼〉、〈禪園〉、〈心經〉、〈涅盤〉,每幕講述完故事後,均有一段音樂作總結。這個安排令作品有相當統一的結構感。此外,譚盾以「幕」(act)來區分各段落,令人聯想到歌劇,事實上作品中確有一些視覺上的戲劇效果,下文將詳談。

 

除了樂團與合唱團外,《慈悲頌》亦動用了女高音、女中音、男高音和男中音獨唱各一,以及富有特色的原生態歌手和敦煌反彈琵琶樂舞。他們在每一幕擔任不同角色,合唱團有時充當民眾,角色選擇符合西方標準,例如第三幕的父親、第六幕的佛,這些父輩或具權威的人物都是由男中音沈洋飾演;第二幕天真心地好的九色鹿則由女高音瑪麗亞.基佐尼飾演。唯獨是第一幕小王子一角是由女中音朱慧玲擔任,但她渾厚的聲線難免有欠說服力。

 

作為知名的電影配樂大師,譚盾在渲染氣氛和營造畫面的功力無庸置疑,音樂甫開始,是一陣極柔的弦樂,接著聽到沈洋的唸唱,確實有如進入一個神秘又神聖的莫高窟般,合唱團的樂句句尾總會向上滑,營造奇特的氣氛,為接下來的各個故事拉開序幕。每幕故事各有不同背景,正好讓譚盾大展所長,例如在第一幕開始,小王子正在追逐鳥兒,譚盾自然用上輕快的音樂,又利用滑音表達小鳥高低飛翔的情景,咒神出場時,譚盾配以四個頌缽伴和,增添其神聖感;第二幕的神秘湖畔,明顯採用德布西的風格來創作,營造絢麗的景色與九色鹿;第四幕砍柴人與眾人辯論佛學,譚盾以緊湊——跡近急口令的歌唱設計表現了對答間的緊張感。

 

雖然是新作,《慈悲頌》絕非艱深難明的音樂。創作上,譚盾運用了不少有趣的手法,卻談不上是甚麼創新,譬如第二幕要求樂師叱叫,實在不是甚麼新鮮的事;第四幕由兩位敲擊手「玩水」的橋段,在其舊作如《鬼戲》、《水樂》已經採用過。演唱上,此作可算得上是「singer-friendly」,皆因不少唱段都有樂器同時演奏旋律,減低歌手的演唱難度,並不像很多前衛作品,要歌手「自生自滅」。即使是合唱部分,多為聲部齊唱,而且沒多複雜的和聲,算是容易演唱的。

 

以西方手法表達東方宗教

 

譚盾作為華人作曲家,加上作品以佛教為題材,筆者自然期待《慈悲頌》會有些中國元素,但結果是有感中國元素不多,除了部分明顯借用佛教音樂旋律(如在第四幕中),最強烈的中國風格應該是第五幕運用了原生態呼麥/敦煌奚琴(由巴圖巴根演奏/唱)和原生態女高音譚維維。這些富民族色彩的表演為音樂注入西域的元素,配合絲路的故事背景,特別是譚維維的民族唱腔充滿遼闊感,與其他歌手的西方美聲唱腔有不一樣的美感。

 

除了外在的表現,更重要的是音樂意境,傳統中國音樂以追求心境平和為宗旨,推崇「大音希聲」,這方面跟佛教追求的境界不謀而合。筆者理解作為現代交響作品,是沒有可能通篇都是平靜的音樂,總需要高低起伏,但認為仍應以那個意境作為最高的追求。在《慈悲頌》中,最能達至這個意境是在終幕中段,當飾演將進入涅盤的佛的沈洋唱出「覺悟」時,就是一片寂靜。可惜這個寂靜只維持很短的時間,譚盾選擇以千軍萬馬的氣勢來結束作品,而且氣氛推進的手法十分流行化:在敲擊的groove的襯托下,先由小提琴拉出旋律,然後低音弦樂加入,之後女聲和男聲都跟著演唱旋律,最後是全場大合奏,氣勢磅礡。更甚的是,同樣的手法已在中場休息前的第三幕出現,此舉能明顯看出譚盾的計算,就是要讓觀眾聽得刺激,引來熱烈的拍掌。這種計算難免顯得有點俗套,或者從另一角度來看,譚盾選擇較為大眾化的處理,令此作更容易受觀眾歡迎。

 

上文提及包含視覺上的戲劇效果,最突出的肯定是第三幕操反彈琵琶樂舞的陳奕寧,她以「飛天」的形象示人,手拿琵琶,但經常以獨特的手勢彈奏,例如把琵琶放在頭後,反手彈奏,而樂團亦以弦樂撥弦配合。不過,陳奕寧畢竟要兼顧舞姿和身體平衡,因此她不能彈奏複雜的音樂,而且由於她不是經常看著指揮,因此跟樂團不整齊的合奏時有出現。

 

演出方面,四名歌手中,瑪麗亞.基佐尼的表現被其餘的中國歌手比下去,除了普通話的咬字在先天上不利外,聲音的投射亦較失色。香港管弦樂團維持出水準表現,聯合合唱團則是一個驚喜,音色融和得很好,不像一個聯合合唱團。只是筆者希望將來能由香港管弦樂團合唱團獨自擔正,演出這種重要的作品,而不用借助「外國勢力」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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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評人,香港藝術發展獎2017藝術新秀獎(藝術評論)得主,香港藝術發展局審批員(音樂),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專業會員。編有《香港古典音樂年鑑》(2014及2015)。香港無伴奏音樂組合Zense  A Cappella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