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模糊的獻祭
文︰馮顯峰 | 上載日期︰2018年1月11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照片由康樂及文化事務署節目辦事處提供
節目︰本相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19/11/2017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舞蹈 »

由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主辦、兩年一度的「世界文化藝術節」,過往曾讓觀眾欣賞來自歐、亞、拉、美的演出,今屆則為香港觀眾帶來16齣與非洲文化有關的作品。節末有來自塞內加爾的謝曼恩‧阿科尼(Germaine Acogny)的兩個舞蹈演出,而星期日下午的《本相》(Mon élue noire - sacre #2;意思是「我所選之黑—祭獻#2」)是法國編舞奧利華‧杜博思(Olivier Dubois)一系列詮釋《春之祭》(Le sacre du printemps)的第二部作品。《本相》便是藉著杜博思所選的阿科尼,探索《春之祭》內「被選中的少女」並思考「殖民主義及黑人」的課題。

 

翻看網上片段,杜博思的作品多以電子音樂為配樂,包括《春之祭》系列的第一部作品《靈魂》(Souls)。這次《本相》則直接選用了史特拉汶斯基的音樂,而阿科尼就在一個約兩米乘兩米、離地約一米的黑色「木箱」上跳舞,其演出結合了姿勢、舞動及讀白三個元素。阿科尼擺出的姿勢由台後兩角的閃燈將影子放大且投在兩側的牆上,有的像向軍官肅立,有的張開雙腿面向觀眾。縱然《本相》以《春之祭》為配樂,但阿科尼並非如其他同類作品般緊扣著音樂的節拍而舞。她雙腳踹地強而有力,雙手隨心攞動,就像在熾熱的黃土上奔放地起舞。阿科尼在演後藝人談環節亦有分享她並不擅長數著拍子跳舞,反而更多是跟隨身體的節奏而動。《春之祭》緊湊的音樂段落間總潛伏著幽冥的預備段落,這些時候,阿科尼的笑聲、面部表情便成了台上的焦點,尤其她那雙一片黑暗中白色的雙目。

 

舞作後段阿科尼將原來的黑色內衣換成白色內衣,然後阿科尼手執煙斗,側躺地以法語念著艾梅.塞澤爾(Aimé Césaire,黑人啟蒙運動始創人之一)的文句。字句內容根據場刊翻譯,大致是批判殖民對文明的破壞和野蠻。舞作最後,阿科尼將「木箱」開頂圍成三面牆、箱內冒出大量煙霧。背景奏著《春之祭》末段緊湊且壓迫的音樂,阿科尼置身煙霧之中,將白色顏料一陀一陀地拍抹、擲灑在那三面黑牆。最後,阿科尼將白色的顏料傾流在木箱前板的正中央。黑色與白色強烈對比,眼前所見就如烽煙過後四周留下斑斑血印。

 

杜博思的殖民主義的反思在後半部分尤其直白。除了直接引用塞澤爾的想法,阿科尼舞動的力量就像殖民行為衝擊著原有文化、干擾本來的秩序。另一邊廂,阿科尼藉著想像轉化成撥漆的力量,將被殖民者的悲傷、憤怒表現出來。縱使《春之祭》裡的祭祀與殖民主義的侵略不無相似之處,兩者皆是無稽的血腥,但這種反思未見深刻至成為支撐舞作的主題。

 

反而,阿科尼的黑人身份與舞作裡的白色所形成的對比,讓我看到舞作諷刺的面向。《本相》作為這次「世界文化藝術節」的入節節目,難免讓人期待從作品中感受到非洲文化。整部作品觀眾當然能感受到阿科尼大地般的熱情及獨有的律動節奏。不過,阿科尼以法語而非非洲的母語讀白卻讓我有種違和感。她一口法語、手執煙斗和側躺的姿勢,不禁讓我看到有位黑人在隔岸觀火。加上她換上的白色內衣和沾滿白色的雙手,白與黑不再分明。殖民主義下,粗暴的野獸似乎並非單純地白色征服黑色;撥出象徵鮮血的白漆始終是阿科尼的黑色的雙手。舞作由白人編給黑人;黑人又沾滿白色,暴力地對待黑色。雖然不知道這層聯想是否杜博思編舞的意向,但是《本相》後段的種種元素令到黑白之間可帶出殖民主義的反思並不止於簡單的白人侵略黑人。就好像當阿科尼在演後藝人談環節道出,並不是杜博思選上了黑色,而是她自主地選擇被選上。

 

《本相》確實讓香港觀眾一睹被喻為「非洲現代舞」之母——謝曼恩‧阿科尼的精彩演出。我亦相信所有觀眾均由衷地敬佩這位73歲高齡舞者的賣力表演。然而,除非上文提及到的聯想是杜博思刻意鋪排的,否則他以《本相》探討「殖民主義」未見深刻及有說服力。再者,阿科尼在《本相》的演出和一般所想的「非洲舞」接近,都是出自本能的律動,實未教我看到「非洲現代舞」的獨特之處。也許,謝曼恩這次藝術節的另一演出、被說成她的自傳式作品《當初》,會讓觀眾感受到更多來自非洲的舞蹈文化。


(原載於2018年1月《三角志》)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願以字為舞影留痕,望借文讓思緒飄揚。為2009和2011年IATC與香港舞蹈聯盟合辦的「舞蹈賞析及評論寫作計劃」學員之一。文章曾刊於《舞蹈手扎》、《信報》、《文匯報》及《城市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