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筆陣】佔中無限創意館
文︰何慶基 | 上載日期︰2016年2月3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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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

 

雨傘運動這場翻天覆地的社會運動,不單尚未終結,而且只是剛處萌芽階段。除對社會、政治影響深遠外,其文化意義亦不應被低估。

 

佔中期間港人爆發驚人創意,透過林林總總形式,表達民主訴求,把三個佔領區變成繽紛多元的無牆創意空間。除文化圈中人如梅卓燕、黃國才等專業文化工作者參與外,最令人觸目的是那由群眾自發的形形色色創意表述。這裡用「創意表述」代替「藝術」一詞,除迴避那諸多解釋卻又往往未能擺脫背後的精英心態的名詞外,更因佔中期間的創作,有強烈的自然、基要表現模式 (primal expression),創作者不是要搞甚麼「藝術」,而是要透過任何方便可得或自己熟悉的表述形式,表達強烈的訴求,是一種普及、自然,較接近人類學中社群中所討論的創意表述。佔中期間的表達形式極多樣化,由傳統的音樂、舞蹈、繪畫,到塗鴉、身體繪圖、肢體語言(如雙手交叉表示不接受假普選、雙手上伸表示和平非暴力),以至儀式如中學生組織「稚言」的「28步1跪」行動,迎關帝儀式以至「耶穌苦行十四站」等,其表述範圍更闊更遠,往往與日常生活文化以至宗教傳統相連。這深且廣的大型創意爆發,不單在香港前所未見,即使放諸全世界也罕見。

 

獨特環境發揮創意

 

造成這創意爆發的首要條件,是有闊大而持久的空間。開放七十九天的佔領區,猶如塊無任開放的大畫布或舞台,創作如標語(包括文字)、符號、圖象、聲響等,是向外傳遞訊息向內確認共同信念、製造團結的重要工具。況且佔據期間空閑時間頗多,看見人家搞創作,自己也作呼應。雨傘運動是典型的「後結構」(post-structural)社會運動,當中沒有清晰的權力運作架構,是民主、自由放任的空間,創意表述也不是「藝術家」專有運動,每個人都可自由表達,管它藝術或不藝術,想表達就表達。

 

佔據地方一段長時間的類似社會運動不多,近年最明顯的要算是「佔據華爾街運動」,但運動中其創意表述極有限,可能因該運動參與者主要為中產和知識分子,而香港佔領運動則以開放、玩到盡的年輕人為主,而多年由不公平政制積聚然後爆發出來的反抗,背後有強烈的情感動力,急於聲嘶力竭的向外表述,終令創意表述如水銀灑地般閃爍處處。

 

形成這洶湧創意的另一主因,是香港那戲謔、不受約束地隨意吸納把玩各種文化的開放態度有關,佔領區的表述圖像,由宗教符號如關帝耶穌,以至流行文化如美國隊長、蜘蛛俠,到龍猫和當前流行的小小兵(Minions),均出來支持運動,以各種象徵符號,亦莊亦諧地保衛佔領區群眾。

 

三個佔領區中,以旺角佔領區的創意表述最為突出,這與該區的群眾組合較多樣化,表達語言和形式也具特色。以關帝來鎮壓黑社會和警察,並提醒他們正義之重,是神來之筆。而旺角聖方濟各堂的耶穌像旁,放上保護人民、也是天主教警察敬奉的守護者天使聖彌額爾(St. Michael),和關帝一樣也是個極配合當時情況的宗教符號。選擇聖彌額爾作震懾,背後定必有高人指點。

 

 

群眾積聚成大創意

 

典型代表這創意表述的要算是「連儂牆」,它有其文化(約翰.連儂的歌)和歷史(波蘭民主革命時出現)串連,為其先設一定文化及政治意義。那其實不是什麼藝術創作,只是在政府大樓足下一幅牆讓公眾用普通貼紙,寫上感想期盼。但當數以萬計的希望、感受繽紛班駁地連在一起時,便變成宏偉的藝術裝置,其懾人力量來自那數量龐大組合,是個群眾團結的具體表現。但你也可細看每張貼紙內每個人的感覺和期許。浩瀚整體表述中,仍保留親密個人發表空間。

 

 

這類簡單個人製作,因眾多的參與變得不簡單。另一卓越例子,是那由中學生研究出用紙摺小雨傘方法,放在網上廣為流傳後,不少人自行製作小雨傘,造成各種不同形式的裝置,遍佈佔領區不同角落。

 

雨傘運動創意表述,也不局限於佔領區內,另一豐富的表述點是電子平台。年輕人愛於網上表達和溝通,由音樂、錄像、文字以至圖像設計,多元戲謔,充滿香港電腦手機。但佔領區外最令人觸目的,要算是獅子山上「我要真普選」旗幟。雨傘運動有段時間處於停滯不前狀況,大家有點不知所向,怎知一夜醒來,獅子山頭掛上龐然黃色旗幟,在九龍不少地區均可望到。幾個小伙子私下製作大旗幟,著實振奮人心。有論者認為掛在嶙峋險要獅子山上,是呼應富戶集中的太平山,作階級差異的對照。不過雨傘運動爭取的是全民權利,而非針對階級矛盾,這方面的論述,應該不是焦點。

 

社會運動中符號圖象是重要工具,即使政府匆匆拆下旗幟,但在網絡流行世界,只要有幾秒鐘可把影像拍攝下來,獅子山旗幟會永久存在,且廣泛流存。那在設計上沒有任何特別美術效果的黃色「我要真普選」旗幟,勝在簡單搶眼、訊息鮮明,製作上也容易模仿,完全符合政治藝術的要求,難怪那獅子山旗幟,瞬即廣泛取用,成為遍地開花的流行標誌。獅子山旗幟的出現,也標誌著運動的創意表述,開展至其他地方。

 

找尋收藏空間

 

在警察入侵佔領區後,這些香港重要文化資產,有幸獲有心人拯救保留,雖然當離開所屬場地後如何處理和展出這些作品,仍有不少爭議,但把這些歷史性創作保留下來極為重要。但收藏文化創作,需要嚴謹專業空間,包括溫度、防濕防蟲、適當包裝、光綫控制等,所需費用龐大,民間組織根本無可能持久保藏而不讓作品受損。政府博物館當然不願收藏,而M+原來的展藏路向,聚焦於本土視覺文化,理論上這藝術上是獨立運作的機構,應馬上協助保留這些完全配合其展藏路向的重要本土文化。但是,M+可以花巨額買大陸當代藝術,卻對眼前這燦爛視覺文化洪潮裝作視而不見。是因為文化藝術的定義定得太高太窄,或太以西方視野為本?或是根本看不起本地文化?還是有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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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慶基教授現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文化管理碩士課程主任,曾任香港藝術中心展覽總監、特區政府民政事務局高級研究主任、上海當代藝術館創館館長、香港藝術發展局創局成員,以及西九龍文化區博物館顧問小組成員,負責構思M+的理念,並參與香港中區署警文化區的規劃,曾經在香港、歐美策劃逾百個展覽展覽,亞洲文獻庫及「文化葫蘆」創會董事,文獻展13 國際評審委員會成員等。他是國際藝術評論人香港分會的創立人,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在《信報》、《明報》、《蘋果日報》、《立場新聞》等撰寫文化評論文章,亦於國際刊物如發《Arts Forum》、《Newsweek》、《Art in Asia Pacific》、《當代藝術新聞》等發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