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與成祖與全球化
文︰鄧正健 | 上載日期︰2005年8月23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鄭和與成祖 »
主辦︰香港話劇團
演出單位︰香港話劇團 »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14 - 23/5/2005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香港話劇團演《鄭和與成祖》自然不是偶然的事。自西方史學家提出,鄭和可能比哥倫布更早到達美洲大陸的論證,這段歷史突然變成史學界研究的熱點。適逢今年是鄭和下西洋六百周年,鄭和這一名字甚至成為大陸文化圈炒作的對象,有關鄭和的書籍如雨後春筍,各大小有關鄭和的展覽、研討會等亦紛紛在香港舉行,影響所及,演出《鄭和與成祖》一劇便顯得順理成章。然而,在這股潮流之中,鄭和下西洋的文化意義無疑遠大於其歷史意義,在全球化的風潮下,鄭和彷彿成為了在全球化的風潮下抵禦西方文化入侵,重塑中國文化自尊的象徵工具。當然我們可以將《鄭和與成祖》理解成編導對鄭和下西洋的純歷史詮釋,但不容否認,《鄭和與成祖》正在建構一個協助鞏衛民族意識的鄭和形象。

 

戲劇不是歷史,劇中的鄭和跟史學家所描述的鄭和到底有多大差異,其實並不重要。在全劇的首半部,編導為鄭和確立了一個飽歷劫難,但百折不撓的英武形象。鄭和(辛偉強飾)自幼慘受閹割之痛,雖然身為宦官,卻仍深受明成祖(高翰文飾)器重,然而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令鄭和再受「翻閹」之身心摧毀之餘,更失去了至愛的女人。在屢受打擊之下,鄭和遁然走入海洋,最後憑著無比的勇氣和堅持,成就了七下西洋的航海大業。然而,劇中卻暗藏了不少玄機,說明這個英武形象只是表面,鄭和這個人物其實根本不值得大書特書。鄭和之所以能在慘痛之中站起來,並不是靠其自身的堅毅不屈,而是深受到忠君愛國的迷思所魅惑,藍芸(黃慧慈飾)叮囑他不要拘泥於姓名、道衍(周志輝飾)贈他「大而化之」等言,都使鄭和築起了豁達的心態,但豁達的極致卻是不辨是非、愚忠到底,正如鄭和自己也明白,面對著成祖,「明白的要執行,不明白的也要執行」,他可能真的幹了一番偉大的事業,然而都只是「代天子出海」,他的堅毅,只能實踐於忠君愛國的行為之上。所謂天空海闊,可能是他鄭和自身的出路,也可能是他自製的鳥籠,但更可能的解釋,是他根本只是受到積壓了數千年的忠君迷思所蒙惑,以為自己可以完全自由地看世界,其實都是為成祖而做,於是,他到頭來仍是被無形鳥籠所困,至死不悟。

 

大抵《鄭和與成祖》要宣揚的,是一種世界大同的思想。只不過,所謂世界大同其實也不怎樣大同,正如現今廣被談論的全球化實際上也不怎麼全球一統。歷史記載鄭和下西洋是要宣示大明國威和向異邦表示友好,但劇中也強調了鄭和開拓新天地的航海野心,這明顯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論述背道而馳,似乎編導是受早前鄭和首先到達美洲大陸的論說所影響,因而挪用了西方的大航海精神到下西洋的壯舉上。以傳統的鄭和下西洋故事鑲嵌在現今全球化論述之中,一方面重塑了民族和文化尊嚴,另一方面卻又回應了中國走向世界的普遍渴求,又同時以宣揚和平友好的口號,避過了文化衝突和中國威脅論的陷阱。但如此詮釋,只會令鄭和變成空洞的民族英雄,簡化了在全球化框架中對「中國性」問題的深入思考,更可能會令鄭和的重造成為了服務官方民族意識的工具。

 

在舞台上,鄭和的身影沒有被肆意放大,只有在周記海(白耀燦飾)的演說中才變得偉大,正如在一般現代人眼中,鄭和不過是一個執行王命的歷史人物,卻被戲劇藝術演繹成一個為民族主義服務的象徵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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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於香港,文化評論人,偶而寫詩,小說及劇場文本。修讀文化研究出身,曾任阿麥書房文化經理、《字花》編輯,現職大學講師。曾發表劇場作品《(而你們所知道的)中國式魔幻》(編劇,2015)、《安妮與聶政》(編導,2018)。著有個人文集《道旁兒》(2017),另編有評論集《憂鬱與機器──字花十年選評論卷》(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