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男與榴槤女 —— 封鎖浪漫,留下荒謬肆虐維港
文︰肥力 Felix Chan | 上載日期︰2010年9月29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主辦︰風車草劇團
演出單位︰風車草劇團 »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26 - 29/8/2010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網上,王迪詩在微博中寫道︰「張愛玲告訴我們,六十九年前一場戰役,在淺水灣酒店,成全了一個『傾城之戀』,蕩氣迴腸……」;場外,鄧世昌高呼「張愛玲能給你的,這兩本書(王迪詩的書)也可以給你……」;台上, 妓女 Maggie(韋羅莎)引述張愛玲的經典的文字。明顯地,編劇想借張愛玲的浪漫經典,來襯托當下另一個將會變成經典的新聞故事︰「封鎖維景」。 張愛玲曾說,范柳原與白流蘇只因戰爭被困,共過患難,才願意結婚收場。然而為何今天的高級教授凌永誠(梁祖堯)與博士生高清(邵美君),卻因「穿山甲型流感」疾病而被鎖在「維紀酒店」(維景),最終卻一拍兩散?問題也許不是因為凌永誠人格下賤,自私自利(范柳原也不見得是正人君子),而是凌與高根本沒有一起經歷生死,他們不曾對當下感到絕望/希望︰凌永誠只想著逃出生天後如何應對妻子及外界,高清只想多陪對方幾天,及後凌永誠趕她走後,又悔恨從前多傻多天真。「流感」從劇初到尾都沒有給予他們及其他角色威脅生命的危機,而只有活動受限制的結果,使他們埋怨「為何偏偏選中我?」。或者,《孔雀男與榴槤女》與《傾城之戀》同樣談及「封鎖」,但今天的人,只是一群被高度監視的猴子,是被迫自願地為整體而犧牲的小眾,他們何曾有閒珍惜剎那浪漫?

 

這是一個關於誠信「破產」的故事︰男人對女人說謊︰凌永誠對高清的假情,對榴槤女/Rose的欺瞞;政府又對市民說謊,特首(劉守正)根本想置身事外。 最後,在男權社會之下,女人(榴槤女與高清)好像成為了最終受害者。劇中只有性,才令彼此回歸一點誠實,至少戲初凌永誠與高清在床上享受真正的歡愉;一眾男人追逐妓女時,又是如此坦率。象徵性欲/被社會邊緣化的妓女 Maggie便扮演自嘲的角色起來,大談女人經,引述《傾城之戀》︰「結婚就是長期的賣淫」;讀書多少也一樣,男人就是好色;因為愛上馬夫,所以一直做下去,愛情就是讓人盲目。她每次出場,總要道出段段金句,搏得女性(或也有男性)觀眾打從深底裡認同。 語句尖酸,態度涼薄,卻情深語重令女人看清浪漫背後,當下荒謬,卻又教高清,察看手上的水晶球,欣賞無可奈何下的浪漫。Maggie正是王迪詩在劇中的代言人,與她的文字一脈相承。另一方面,看劇的時候,我想及的是張愛玲另一短篇︰《封鎖》。在《封鎖》中,男與女也因戰爭被困於電車內,彼此在短暫的時間內享受二人世界,海誓山盟。然而當解封後,男的卻逃走了。《封鎖》與《孔》的女人同樣被男人欺騙,然而《孔》的兩位女性卻以直接的方式回應——對男性破口大罵。高清說︰「為何是我?」,榴槤女說︰「為何是她?」,只有Maggie,冷冷的,才和《封鎖》的女主角一樣,在知道被「騙」之後,仍代入被騙的角色之中,無可奈何地展示從容,對世界一笑置之,軟性地默然承受,又暗暗對抗。在這一點確實有一些張愛玲的味道,只是今次多了一分速食文化,少了一些雅氣而已。

 

比較孔雀男與榴槤女互數對方不是,回憶從前點滴溫馨的主軸愛情故事,我其實更欣賞「事件」過後,獲釋的眾人在背後機械式歡呼︰「I Love Hong Kong!」,凌永誠因成為唯一一個確診者,卻在前面一角獨自恨恨咒罵︰ 「Fuck Hong Kong!」,畫面形成的強烈對比,實在太震撼。縱然我從來覺得劇中一切對政治、新聞的嘲諷,不過是配菜,是嘩眾取寵,有些甚至可有可無,但上述這一段卻極盡諷刺之能事,它展示人性醜惡之餘,更透現導演叩問︰「世道何等荒謬?」 同時間,同樣是歡呼,眾人那種大難不死,鬆一口氣的一句,卻襯托出墨西哥確診者(湯駿業)由衷一句「因為妳(Maggie),I love Hong Kong」深具重量,另又使特首暗道一句「有病(墨西哥男人)為何要來香港,你當香港真是國際大都會嗎?」更形卑劣。雖然整體故事結構有點凌亂,人物支線繁雜,但這一條諷喻脈絡,卻清晰且環扣。反而演出最後那一個畫出腸隱喻結局,看起來便有點膩︰多年後凌永誠病癒回來,何止人面全非。軒尼詩道改名自由大道,街上大人小孩口說普通話,手拿人民幣。賣水老伯更補上一句︰「基本法用五十年就夠了」。其後,幾個角色又在凌永誠身後慢動作重覆漸次離開台面的動作,這種潘惠森常玩的把戲,只是卻與其他部分的胡鬧與惹笑風格上不大協調,讓這一段的主題未見突出。

 

初聽「孔雀」,又得知劇作關乎愛情,便想及古詩《孔雀東南飛》,一個歌頌以死殉愛的純真故事,看戲回家後便在書櫃上找出詩篇翻看一次。在這個年頭,我已不知道這種以死的結局來令純潔的愛完整的故事,算不算浪漫。但倘若今天報紙上仍有這樣的新聞,或許大家會說聲︰「戇居」,或「洗唔洗呀?」。《孔雀男與榴槤女》,其實同樣地,是個將愛與死(流感)並置在天枰的故事,顯然,這一邊愛輸得非常徹底,但也不代表另一方較重,因為我們會發現,被困者的情感與生死,比起政府/人的面子及周邊的問題,似乎不算什麼。回應上述的「慢動作」結局,時變地變,人喜不喜歡並不緊要,「安定」似乎比什麼也重要。故事中墨西哥人重複地說︰「只要有人願意聽,我便願意唱。」然而,誰在聽小市民的心聲?誰有閒情欣賞圍城下的浪漫?彼此只是對無奈的現實咆哮︰「點解係我?」。孔雀東南已飛,榴槤也應聲落地,除了荒謬,什麼也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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