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示舞台的「世界」:談《金龍》的本土演繹
上載日期︰2022年6月29日

 

展示舞台的「世界」:談《金龍》的本土演繹
討論劇目:《金龍》
藝評人:潘璧雲、江祈穎
主持:陳國慧
初稿整理:江祈穎
定稿:潘璧雲、江祈穎
 
《金龍》故事發生於德國內一間叫<金龍>的亞洲餐館,講述圍繞餐館的人們不為人知的辛酸,以亞洲小伙子因蛀牙失救而客死異鄉為主軸,也有蛀牙被空姐取走的故事;亦有無一技之長的蟋蟀無奈墮入風塵,兩爺孫女及一對夫婦的故事,以48景不斷穿插,構成多線敘事的特色。由盧宜敬執導的《金龍》得到不少獎項提名,口碑不絕,在本年得以重演,為中英第43劇季打頭陣,以下分別就舞台空間、文本演繹及表演三個範疇,討論導演和演員面對的挑戰,亦看重演如何從同樣的文本,帶來不一樣的舞台世界。
 
(一) 舞台空間:輸送帶裝置帶來挑戰
 
走進劇場,陳國慧已被舞台的大型裝置所吸引,以一台輸送帶作主要場景,加上地上戲服與兩端的道具佈景,把觀眾席分割成兩面台。對比上次首演時以中央大台作主演區,潘璧雲認為輸送帶無疑加強了今次表演的難度。《金龍》一劇,需要演員跳出跳入演員與角色之間,亦不斷有場景轉換,舞台的裝置如何讓故事說得更好,或有助演譯,是重要的一環。她認爲裝置用得較好的場景有:演員同時在輸送帶上爬行,或年邁與青春的對比渴求;但潘璧雲對小伙子死後被置在布草車中,而非如台詞(原劇本)那樣被繡有金龍的地毯包裹,再被拋入河裏抱有疑問。此段是劇中視像相當鮮明的部分,隨著小伙子的獨白,帶領觀眾與角色一起遠渡重洋回到他的起點,感受角色短短的一生中最珍視的家人。她認為也許讓演員以形體或舞蹈直接在輸送帶上而非坐在布草車中,會帶起更強烈的共鳴。
 
陳國慧亦認同輸送帶帶來大挑戰,利用輸送帶把物件帶到另一端是有效的,但大多時間輸送帶都不動,真正發揮到的空間不足。江祈穎欣賞輸送帶能為穿插敘事補充連接性,串聯散落在數幕後的同一場景,但因為輸送帶是自動機器,導致演員要遷就機器速度而拖慢原本爽快且有機的節奏。陳國慧指出演員需要找到與輸送帶契合的節奏,以連繫出有機的表演。如此,輸送帶作為場景或意象能有效提升作品的概念,甚至能強調作者想帶出的信息,呼應作品對勞動階層或邊緣人物的關心:他們在資本世界或熔爐中被剝削而無處控訴。
 
輸送帶加快時聲音甚大,陳國慧認為這雖是噪音,卻是有意思的噪動,因為《金龍》的不同版本演繹都比較嘈吵,今次表演卻較安靜,可能會帶來更多沉澱和想像空間。江祈穎表示《金龍》是一個眾聲喧嘩的劇本,雖然亦有如空姐品嘗蛀牙這種較靜的場景,但更多是廚房中的嘈雜,今次表演的安靜似乎不太配合劇本的風格。
 
(二) 文本演繹:移民港人作為主題
 
今次《金龍》的本土演繹與近年香港移民情況聯繫起來:開場時以收音機播放移民港人的訪問,穿工人服的演員把收音機放到台中專心聆聽,然後回收衣物及玩具,構成類似回收工廠設置的場景,會否帶給觀眾更多的想像?江祈穎覺得這些開場錄音會把移民主題直接地帶給觀眾。2016年前進進搬演的版本,用國際關懷的視角,以本地人當家作主的視野觀察黑工或難民的慘況,但今次中英的版本似乎集中於港人的移民離散,會把自己代入流落異鄉的黑工身上,變相收窄了整個視野。潘璧雲回應這是導演處理的選擇,回應當代是應然的事,但如果今次《金龍》演出傾斜到香港移民的問題的話,也許就忽視了劇本有的是更大課題,是好是壞未必有答案,但而結尾重複回收工場設置,雖首尾呼應卻不見意念推展。
 
製作人提供資訊幫助觀眾進入作品,對一些較難掌握劇本的觀眾來說會有幫助。但陳國慧觀察到劇場觀眾對時政較為敏感,令這些資訊似乎說得太明顯,製作人需要拿捏給予觀眾多少聯想。潘璧雲覺得劇本其實已經足夠豐富及深度,未必需要加添聯想來突出主題,因為《金龍》不單只是講述移民導致黑工的辛酸,還有男性對亞洲女性的暴力對待,人性暗面與社會政治,更可觸及很多的人生層面,如孤獨、老去、如何面對死亡。陳國慧亦認同孤獨是重要主題,尤其小伙子捲地墊被拋入河一場及空姐吃牙一場,沉重與詩意的落差,在經歴整個劇本後更令人觸動。
 
陳國慧覺得《金龍》是個玩味十足的劇本,例如劇作家限定要由5位演員指定演出17個角色,容許很多玩味的演釋空間,今次演出觀眾反應也不俗。玩味與沉重的對比本是劇本的發揮空間,今次演出感覺卻是較為沉重,玩味性較次要,兩者對照並不明顯。江祈穎認爲今次表演傾向寫實,仿似紀錄片那樣由說書人帶入,角色仿如真實存在於身邊的人們,令觀眾更有代入感。潘璧雲指出這是源於導演清楚的處理,亦用了一個較適合演員的演繹方式,把複雜故事變得令人容易明白。
 
(三) 表演:角色轉換與節奏還需改善
 
今次導演與演員都較年輕,年輕演員落力演出,亦敢於接受挑戰。演出《金龍》需要很大能量及全員一體,使他們單靠一件服飾亦能神形俱備——這在上次演出已經做到。潘璧雲懷疑她看的那場演員可能因為過累,釋出的能量有點怪,尤其是某些時候未掌握好出入角色時的節奏,似未完全在狀態,使語氣變換時而拖慢,時而因過急而咬字不清。潘璧雲認為飾演蟋蟀的演員蔡明航表現突出。陳國慧認爲可能因為兩面台設計,演員在單面台轉換角色時,只需以一個角度直面觀眾,但兩面台時演員要顧及兩邊觀眾,在面向一邊觀眾時,則背向另一邊,能量就被分散削弱。江祈穎補充指,由於舞台較窄長,使演員在兩端演出時面向角度更窄,導致轉換更不清晰。
 
潘璧雲認為不止節奏掌握,更是演員內在準備不足,只以聲調變化來表現敘述者與扮演角色的出入轉換,醞釀未足或節奏不夠清脆。陳國慧指這種跳出跳入的狀態經常出現,正是執導《金龍》難度與玩味之處,演員需要去消化及準確地拿捏。今次演出把所有原劇本的舞台指示(包括停頓)都讀出來,進一步加強說書的元素。潘璧雲舉例說中段,眾演員對望然後有長停頓,但意味不詳,令節奏中斷得甚突兀,但普遍來說,演員都達到要求,尤其演員經過上次表演的沉澱,每個角色都相當清楚,只是技巧上能改善到節奏感的地方也不少。
 
江祈穎指出後段因進出進入漸少時,演員全情投入角色,反而過分猛烈地演繹情感。由於觀眾已習慣說書的模式,會因情感過重而吃不消,尤如變成肥皂劇。潘璧雲欣賞林堅信演繹空姐吃牙一幕,以及蔡明航演蟋蟀的聲線、形體、感情流露亦令人留下深刻印象。今次開始時以機械來表現螞蟻、以輸送帶運送食物等設計都很有趣,蟋蟀與螞蟻的故事處理得相當清晰,令人投入到牠們的感受,但也有提到導和演在處理調子方面的輕重及温度是否配合整體。陳國慧認為上一次《金龍》運用粟米來替代蟋蟀是聰明的手法,因為食物與廚房有聯繫,而暴力地摧毀粟米除了甚為玩味,亦帶來深遠的意象。對比之下今次的暴力處理得相當低調,這或許是導演選擇的另一種側重。
 
(四) 結語
 
在香港,新導演能有重演的機會甚為難得。潘璧雲欣賞導演能拋開上次表演而重新思考,整個團隊再努力重新排演,藉重演培育年輕導演與演員。而中英今次亦大力支持,雖然演期不長,但也投放大量資源製作,誠意十足。今次除司徒慧焯繼續做戲劇指導,中英藝術總監張可堅亦擔當顧問與指導,能受劇場前輩指導,機會相當可貴,中英在扶植劇場新晉方面的努力值得肯定。
 
江祈穎亦欣賞重製的勇氣,因為要避免不受以往製作影響,亦不重複自己,本身已相當困難。今次得中英的支持,令新導演有更多資源和排練時間,讓他有更多可能性摸索舞台。當然大場面不代表好演出,尤其當小型製作轉戰較大的舞台時,要由表演為主變成舞台設置較重的演出,今次演出舞台設置與表演的比例未至完美,但仍是個好機會讓新導演吸收經驗,在下次構思大型演出時就更能把握。陳國慧補充上次演出其實導演已得到不少經驗,透過重演作出更多嘗試,例如空間、舞台設置、表演上的可能。雖然《金龍》文本不變,但不同演繹所展示的舞台世界,原來可以如此不同,在導演自我成長也好,觀眾重新消化也好,都是相當值得重演一次的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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