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之當代敘事挑戰——評好劇團《杜子春》
文︰陳韻妃 | 上載日期︰2021年1月27日 | 文章類別︰四海聲評

 

主辦︰國立傳統藝術中心
演出單位︰好劇團 »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3102多功能廳
日期︰2020/12/6 14:30
城市︰臺北 »
藝術類別︰戲曲 »

「戲曲夢工場」為臺灣國立傳統藝術中心(下簡稱傳藝中心)自2018年起舉辦的活動[1],每年一屆,透過策展人邀演和公開徵選,提供經費、場地,鼓勵中小型劇團的青年編導演人才以傳統戲曲為基礎,探索劇本、表演、音樂之實驗性,嘗試多樣表現手法,創作戲曲小劇場。這些作品的產生與傳藝中心有關,在其轄下場館--臺灣戲曲中心首演,三屆下來累積一批自製節目,有助主辦單位經營劇場特色、打造藝文品牌、建立戲曲夢想發源地的形象。

 

去(2020)年活動含六個劇作[2],《杜子春》為徵選節目,改編中國唐代文學同名傳奇,敘述富貴子弟杜子春,家產浪蕩殆盡,難以維生之際,屢受一老人資助,後洗心革面,願從其趨使。老者乃道士,囑杜看守丹爐,過程中遇任何狀況萬不可置詞。子春歷經各種驚險情(幻)境,在最後轉世為女、見子猝死面前時,不意出聲,發覺一切復歸原點。

 

唐傳奇《杜子春》因涉及道教煉丹、神仙鬼怪情節,歷來的解讀角度不乏宗教觀點,其實文本提出一個大哉問「人要怎麼活?」,憑藉什麼活下去,金錢權勢、情感關係、慈善名聲、脫塵絕俗等無不是選項,然最終以「愛」作結(原文「所未臻者愛而已」),愛存乎人心,肯定情感愛欲不可割捨,也就等於選擇繼續依存人世。

 

說故事的方式

 

小說中人物、事件雖繁,大多是過場,重在杜子春身經試煉的所思所想。搬上舞台時,主角僅一人,角色會失之單薄,與不能言語的設定,演員無法張口自述,均造成演出困難,是這文本不常見於戲場的部分原因。

 

2001年,蘭陽戲劇團曾經以歌仔戲演過,小說家黃春明編劇、導演。安排兩演員同飾主角,分作人身(杜子春)、內心(杜心),後一個專在前者不能說話時代言,看似解決了這道題,但應有更好辦法。整體亦步亦趨小說全文,敷演太多細節,未辨要旨和戲劇關目,難稱佳作。

 

好劇團首次入選戲曲夢工場,擅長跨藝術領域的戲劇實驗。本劇從小說後半段,杜子春求道開演,有利小篇幅作品快速進入核心,發展主旨討論,劇情明快有重點。戲中接受原作人無法悖離情感的情節,但轉變「求道者身份」,不單子春而已,可能是老道士或後繼者,進一步地說,無論所求為何,只要執著某人事物、勘不破「我執」者,俱是「杜子春」,按這思路脈絡,現代人所沉迷之物凡眾,你、我都是杜的分身,劇本所賦新意成功連結現今。

 

因應小說特點,敘事手法包括有聲、無聲藝術,靈活變化。前者指具語言或聲響如戲曲(崑劇京劇)、偶戲、舞台劇、音樂,是意義傳遞和解碼鑰匙,其中京劇唱唸居主導地位,負責說明事件、陳述意旨,而舞台劇口條或樂聲不那麼指明含義,飛躍於言詞之外,常隱藏詩意哲思,啟發提點劇中人。不同聲響錯落其間,或反映外在確實交雜,也暗示內裡的紛亂不定。

 

本戲搬演古代故事,用戲曲--充滿歷史積澱的表演藝術來詮釋,原因可想而知,又劇團製作群有意與國光劇團老生鄒慈愛合作,故以京劇為主軸。鄒慈愛飾演杜子春,包頭、俊扮、素白服,一身簡潔造型;老生嗓唱、韻白唸,將主角塑造成「有份量的人」,吟詩且唱京腔、崑曲,在前述各種聲音裡辨識度高,凸顯「人戲」為焦點的表演。

 

影像的力量

 

上文所指無聲藝術,乃舞台美術之光影設計。小說中人事雜踏與奇幻歷程,採真人實演恐大費周章,未必見好,運用影像科技,可以總覽全面且較具效果。

 

現場垂掛幾道長條布幕,用來投射場景、人物狀態、試煉情境,由皮影戲、實地沙畫和古今畫風等構圖而成。

 

光影在此不只背景指示的功能,燈光、影像和電子音樂共同建構的魔幻迷離空間,給予觀眾幻境感官體驗,以及填補劇本摘選重點演出、餘下的情節空白,不像人戲用語言表達,視覺圖影亦具傳述作用,是敘事手法之一。

 

這戲遵循小說不言不語的設定,可戲曲/京劇一旦不開口,便成表演障礙,導演以靈魂出竅圖像、演員改換造型(頭罩黑紗示意魂魄)和幕後OS特殊音效,解決發聲問題。但前半部的人戲中心終究退居在後,後半部光影重要性遂漸增強,演員必須與影像同台互動,不再只專注本身唱唸即可。

 

具象化光影設計,填塞空間幾近飽滿,略差寫意想像,然風格古意盎然,時間感強烈,因其一現場實作沙畫,圖像有無俱在轉瞬指間,充滿萬物因緣即生即滅之佛理禪機;其二布幕呈現杜子春過去荒唐、當下試驗、未來想像(一滴水,清明畫面)之時間維度,和現代人在社群媒體頻繁更新生活動態的時間軸相仿,只不過我們對於個人所寫流水般的訊息,少有回頭省思可能,而當杜子春面對布幕,卻是直觀自己人生痕跡,領悟或從中蓄勢而生。

 

《杜子春》改編唐代同名小說,肯定原作入世的人生選擇,又賦予杜子春以「永恆追求者」的形象,擴大成跨越時空的共相,於是這不再是遙遠舊時故事,而是「今之視昔」視角的當今心靈寓言。配合故事特性,敘事方法多重變換,人戲和光影各以特長媒介(語言、圖像)演習傳達戲文。演古代題材,歷史感厚重的戲曲仍佔優勢,但在此戲所用的新興科技藝術相競下,難免有分庭抗禮意味,這是當代多元敘事方式,給戲曲帶來的挑戰。



[1] 「戲曲夢工場」奠基於之前的「小劇場.大夢想」(2013-2015、2017年四屆,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國光劇團發起)、「創意競演」(2017-2018年兩屆,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辦理),節目規模大小不一,皆為結合傳統戲曲和其他劇種、表演藝術的形式,要求參與者銳意發想與創作的活動。

[2] 「2020戲曲夢工場」活動,由策展人邀請的節目,依演出時間先後為飛人集社劇團《虗轉》、河床劇團《分身:身體實驗#1》,入選徵集補助計畫的有好劇團《杜子春》、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妙玉》、山宛然劇團《偶人記》和正明龍歌劇團《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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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