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在大海與城市空間——簡評「本地一手播」四個作品
文︰陳冠而 | 上載日期︰2020年10月13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主辦︰城市當代舞蹈團
日期︰3/9/2020 8pm 首播
藝術類別︰舞蹈 »

疫症時代,現場演出停擺,網上的可能性被大大拓闊。「城市當代舞蹈團」的「跳格國際舞蹈影像節『本地一手播』」今年就由戲院放映,改為網上放映。舞蹈錄像風潮已久,較之現場演出,其有三組極重要的元素相互交織而成——身體或動作、空間與鏡頭。身體與動作因鏡頭可以遠、近而呈現出舞台上無法看見的不同距離、空間突破了劇院的限制、鏡頭本身亦帶有動態。

 

《山海流》身體狀態探尋的失落

 

黃漢樑導演、藍嘉穎編舞的《山海流》,以經典古籍《山海經》出發,挑選了〈夸父追日〉為故事核心,穿插各種精怪的出現,並特意到島嶼取景,編導上甚有野心。

 

《山海經》這部奇書,描述山海地理以及各方生物,既似寫實,卻又虛幻,集地理、方物、民族、民俗志於一身,並保留了大量原始神話。很多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中描述的名字奇特的怪物,到底是成書先民的想像,還是巫書,抑或投射了甚麼?

 

錄像中首先由李志文飾演的夸父登場,間以字幕說明劇情;島上地理風光壯麗,不少遠鏡場面都美不勝收,導演選取的場景如海岸懸崖、海蝕洞、各種岩石山景,背景伴著寬闊大海,確捕捉到山海之壯闊,亦成功製造出原始、古老的感覺,亦是香港舞蹈錄像較少見,不以城市空間為背景,而取大自然的風光。夸父在這原始世界中孤身追尋,然後遇上各種精怪。精怪各自擁有獨舞段落,似乎想表達各精怪的特異之處,造型設計雖大膽,卻參差亦多瑕疪,某些服裝在近鏡之下難令觀眾投入。

 

但最令我關注的,還是身體狀態的探尋。夸父的演員李志文為跨界表演者,以狀態入手,演繹夸父追日的歷程,不作舞蹈性詮釋,這方面是令人入信的;但精怪們卻甚為尷尬——編舞似乎仍朝向動作設計的方式,表演者於岩石上舞出各種動作,惜動作具形而不具神,有外在的形狀,但內在節奏、狀態、眼神的探尋不算深入,似乎未能找到精怪的獨特質地。這讓我想到舞踏的訓練與創作方式,其以內在意象出發,以扭曲、張力等入手,找到更多非人的質地。引以申之,令人好奇編舞對《山海經》中精怪的興趣與詮釋為何?敍事上,夸父的故事與精怪也未有深刻聯繫;音樂部分也令人失望,樂器類型的選用似乎理所當然,卻無論在氣氛營造、節奏、與動作及鏡頭的相互關係中,亦未能為作品添上另一層次。

 

《石頭》的極簡餘音裊裊

 

同樣以大海為場景,李偉盛《那一天我變成了一粒石頭》則採用了極簡的結構:一個赤裸男子背對鏡頭、面向大海,被海浪不住沖跌,鏡頭後方卻反覆傳來「不許動」的指令。這個基本場景一鏡到底,觀眾卻慢慢進入了男子、海浪、指令這三方的微細角力之中,在不斷的重覆裡追隨著男子的沉默應對,視點也慢慢遊移。當中牽引出來的「動作」,既有男子的不動之動,也可能變成對海浪動態的注視——觀眾會慢慢發現海潮在變,大概是漲潮,時大時小之間似乎漸次逼近,對男子的衝撞漸大,成了男子與浪的雙人舞。聲音的捕捉點到即止,棄用音樂,只收錄海浪聲和指令聲,乾淨利落,海浪聲之跌宕洶湧既顯出大自然的複雜,也尤如反照著男子的內在狀態;指令在鏡頭後方,讓觀眾與鏡頭本身更聯繫為一體,也與男子有多一點的共鳴,遊移於旁觀與投入之間。

 

「空間」的配置令人會心微笑──大海籠罩前方,男子的背影在前,浪聲洶湧,鏡頭/觀者螯伏其後,指令者遙遙在後。

 

在變化極微小的前大部分後,終於迎來尾段的「高峰」:男子被海浪沖至跌出鏡頭之外,指令也由「不許動」變為「你可以留下來嗎」。延擱已久的懸置感竟然墜落成一種失落與請求,觀眾並這才發現鏡頭佈局的精巧,一個近乎沒有語境的小片段,突然拋出離開與不離開、堅持與不堅持、被逼與自願、關係種種,整個短篇的敍事軌跡簡明深邃,餘音裊裊。

 

《喺度》與《邊界.視野》對空間的捕捉

 

另外兩個作品則回到城市空間。譚之卓導演、編劇與編舞的《喺度》一男一女的舞者穿梭於香港多個城市空間之中,亦混雜室內景,以極多碎片組裝出一片如夢的風景。但《喺度》的視覺語言相對雜亂,未能有效地表達編導的意念。

 

《邊界・視野》由「新約舞流」備受讚譽的現場演出作品發展而成,作為已演出多次的作品,在舞蹈編排上明顯非常完整。筆者並未看過現場演出版本,僅就這個錄像作品而言,編導於南豐紗廠中取景多個不同空間,並就各個空間重新編排舞蹈段落,是香港舞蹈圈難得一見,經典而穩打穩紥的現代舞群舞作品。以幾個基本舞段出發編織而成的各個變奏,四十分鐘下來毫不沉悶。

 

雖然鏡頭取鏡、運動及燈光等,都見有為各段落細心設計,卻似乎落在一種旁觀群舞者於一個空間中舞動的狀態;縱使某些段落,如走廊段利用了門口讓舞者出入消失、天台段以航拍機拍舞者的圓形陣式、一個地牢段更以環形鏡頭運動配合舞段,希望做到鏡頭、空間與舞蹈的互相交織,但在視角上,仍有較濃重的劇場感。對於此以「空間動態」聞名的編舞作品來說,空間在這個錄像版本中便相形後退,僅是作為一個盛載舞段的器皿,如要發展成如現場演出般高度參與敍事,塑造出「邊界」的多變視野,似乎還需要更多轉化。


(原載於2020年10月7日《*C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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