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人生》:一場落空與解脫的等待
文︰千山 | 上載日期︰2019年11月17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節目︰慢性人生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演出單位︰歐丁劇場 »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日期︰31/10/2019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歐丁劇場的《慢性人生》以等待為核心,過程中重複無明確意義的行為、欠奉曲折推進的故事情節、平面欠刻劃的角色人物和令人不解沒翻譯的多國語言對白,是突顯人生中慢性虛無與不適感的荒謬劇。觸及的國際性議題包括移民和戰爭,儼如緊扣現況的現代版名劇《等待果陀》,交集迷失、希望、落空與解脫。

 

《慢性人生》沒有明確的線性敘事結構,摒棄傳統劇場以交代背景為起首及以清晰推進情節為主幹。劇中各角色為何而來的存在因由沒有刻意敘述,以圍繞移民、戰爭、生命意義和尋覓為共通點,劇場想像為眾人等待、期盼所想的超現實空間。男孩尋找戰爭中失蹤的父親,於烽煙四處及旁人消極回應下,他等待的是重逢。難民婦人收拾失去摯愛和家當的過去,緊握占卜牌跨入「天堂」鄰境,期待溫飽和平的生活。家庭主婦對面日復一日的家務瑣事,食不知味,幻想一雙羽翼脫離生活的窒息無趣。眾人皆備與現狀格格不入的不適感,或遠或近等待邁向平衡點或解脫。

 

此設定聯想起《等待果陀》中的主角Didi和Gogo以等待名為果陀的人為存在意義,與此劇困於不變空間中各有期盼的線索吻合,各以肢體動作及語言道盡等待過程的慢性虛無與躁動。「果陀」背後可代表神明、救贖、死亡、生存目標、實現夢想,更甚是打發時間的藉口等。期望未來臨之前,Didi和Gogo以重複無意義的動作如穿鞋脫鞋及交換帽子戴、胡鬧遊戲式對話及偶爾詰問,以渡過漫長的等待。

 

於《慢性人生》,各角色重複一些無具象或有聯想性的動作,如家庭主婦打掃、黑聖母舞劍、男孩蒙眼四處碰撞、律師口沫橫飛、難民婦人禱告請示、眾人合奏音樂和灑落硬幣……動作以不同組合同步(simultaneous)發生,無盡的等待宛如時而瘋狂無序,時而靜默潛藏的儀式,起伏跌宕牽動觀眾的情緒。各角色動作片段與故事軌跡無定向地交接重疊與分離,拼湊為集體,又獨立成篇,於同一空間內像意識流潛入和淡岀,呼應著超現實的空間設定。比如大部份時間各角色都單獨演出,之間彷彿相隔無形的牆,亦可解讀為文化及背景相異的隔閡。當律師或樂手出場時,拉近角色合奏,形同世界大同共融,提供短暫紓緩壓抑情緒的呼吸頃刻。
 

刻意不安排翻譯的多國語言對白增添此劇的不確定性,無論是故事推進或是伸延等待的納悶無意義,就如劇名「慢性」但從不安定。僅於關鍵情節以英語唸讀對白,著意令觀眾無從得知劇情。除了符合以形態主導、意識流的敘事方式,唸白的語氣節奏、文本反覆令人不解的納悶感,側面營造無盡與虛無的等待氛圍。例如難民婦人歇斯底里追問摯愛下落,唸唸有詞占卜問卦,儼如簡約音樂持續的低音及單調節奏,增添緩慢徘徊之感,憂愁和渴望難以捉摸卻揮之不去。

 

複雜情緒起伏過後,大部份人物反覆徘徊,重複無明確意義的行為,結局未有具體交代。眾人被困在沒有出口的狹窄空間裡,只有時間流逝,他們卻走不出去。由起始至終結沒有太多推進,予觀眾闖進一個周而復始的循環內滯留之感。共同經歷過內在尋覓過程和外在形體探索徘徊的迷失,即使有間斷的歡愉合奏,不搭調凝結的笑容和回到現實的踏空失落感,彷彿只有死亡結局才是混沌與循環世界中界線分明的「解脫」。眾人所期盼的是否如果陀最終也沒有到來一樣?《慢性人生》沒有明確指引,最終生命消逝,男孩破棺而出,步向開啟了的大門,門後彷彿就是眾人尋覓的答案或希望。結局道出「關了一扇門,必定會再為你打開另一扇窗」,於幽暗中黑潮襲來的等待點亮了一絲希望。

 

《慢性人生》是一扇窺探混雜無序、希望與冷酷交織景象的窗戶,或是橫跨地理邊界,讓觀眾置身文化和背景共冶一爐的異域,或是穿越時間寓言近未來。經歷過希望與落空交替的虛無等待,雖然此劇看似充滿悲觀情緒,眾人如何苦中作樂,仍抱有對未來的期盼,卻是於客觀條件有涯、心靈需求無垠的人生中,面對各種不可控制與未知之事,如戰爭、危機、命運等,最可貴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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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大學主修新聞及比較文學,曾於澳洲修讀電影及文化研究。參與包括「新視野藝術節」演後開評–藝評寫作導領計劃(2012)、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影評工作坊結集出版(2016)、雙城開評:滬港藝評深度交流計劃(2018)及澳門城市藝穗節駐節評論計劃(2019)。於劇場與戲院之間遊移,在形體與映像之間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