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巷裡的《流浪者之歌》
文︰李慧君 | 上載日期︰2014年5月26日 | 文章類別︰四海聲評

 

場地演出時間表上的《流浪者之歌》劇照
節目︰流浪者之歌 »
主辦︰Euro Theater Central
演出單位︰Euro Theater Central »
日期︰21/5/2014
城市︰德國波恩 »
藝術類別︰戲劇 »

如果不是登記戶籍時,波恩(Bonn)市政府送我的一大疊迎新禮券,我大概不會知道在這個前西德首都的市中心的某條後巷,藏著一家名為Euro Theater Central的小劇場。特別的是,這劇場的票務中心設在附近的大型百貨公司裡,而當我兩星期前拿著贈券希望預先留座時,那位兼顧彩票櫃位的職員說,贈券不能留座,只能在演出時直接到劇場碰運氣看看有沒有空位。所以我在演出當晚走進位於愛爾蘭酒吧對面的建築物時,不免帶著忐忑而有幾分探險的心情......

 

推開大門,幾乎直接就到了狹窄的迴旋樓梯,雖然兩旁貼了不少演出海報,但古老的實木扶手配上棗紅色絨布地毯,似乎更加像二十世紀初的華麗交際場。的確,樓梯盡處是小小的吧枱,細小的空間裡站了十多位拿著酒杯的客人。一問之下,原來兩位酒保兼任售票員甚至帶位員,在她們指示下,我和那十多位觀眾走進吧枱旁邊的劇場——對,我們十多人就是當晚的所有觀眾,因為全院只設了約三十個座位,而舞台空間只有三十八平方米。回家後翻查資料,發現這家小劇場早於1969年成立,原名Theater Central。由於二戰後缺乏演出空間,他們早年在百貨公司的餐廳一角演出,直到1972年搬到現址,期後改名為Euro Theater Central,希望提供包容而開放的空間,讓不同文化得以展示和交流。而它除了以歐陸作品為主(今個月有卡繆的《異鄉人》、卡夫卡的《變形記》、莫里哀的《無病呻吟》,以及我觀看的赫塞《流浪者之歌》等),另一個特色是演出多、演期分散。例如五月共有十六個作品,每個作品上演一至四天,到了六月再次上演。這樣的好處是保持劇場活力;同時讓觀眾數量有限的小劇場作品能夠持續上演,好的可以累積口碑,吸引更多觀眾;不夠完善的,則有充足時間修訂及再次排練。

 

回到《流浪者之歌》,文本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它的詩意以及象徵智慧的大河。然而Euro Theater Central的超迷你格局、技術設備的限制、不多的門票收入,在「硬件」上決定了是次演出不可能有「雲門舞集」的稻穀或是「進劇場」的水池等舞台設計;更重要的是,舞台和觀眾之間幾乎零距離零區間,也直接影響了演出的「軟件」,譬如敘事方式,譬如藝術風格。

 

大家可以在劇照上看到[1],佈景是由一些透明、綠色、藍色的膠水瓶組成,再加上水瓶裡的膠袋、劇本;地上的藍色啤酒箱、報紙;掛在天花的透明雨傘;鏡頭外的透明雨衣以及隱藏在台右的一大幅白色膠枱布,就是全劇的所有道具。看似簡陋,然而打上不同燈光以後,佈景就變成有多種顏色層次的樹林、河流、天空,甚至火焰。啤酒箱的不同組合,可以變成座椅、家具、枕頭和渡船。報紙是經書、是糧食,也是埋葬死者的樹葉。雨傘打開就變出一片樹蔭。另外由於只有兩位演員,男演員飾演Siddhartha的同時,女演員一人分飾旁白及其他所有角色,她把膠袋緊束在膝頭上時是苦行僧Govinda、穿起雨衣時是船家Vasudeva、戴起膠水瓶頭飾時是名妓Kamala。而掛在台邊縫隙、我一直沒有留意的白色膠枱布,拉出來鋪在地上,竟立即變成輕盈流動的河,當Siddhartha第二次見Kamala前去河邊梳洗,演員甚至把膠枱布拿起擦拭身體,飄揚的效果把河水的動態和水花四濺展現得淋漓盡致。

 

而除了充滿創意的舞台設計、女演員一人分飾多角,是次演出另一特色,是把觀眾納入演出之中,以及在上半部分運用後設手法。前者在小劇場比較常見,例如Siddhartha和Govinda在樹林中被佛陀和追隨者的聲音弄醒,演員便趨前並指著兩米內的觀眾席,說:「你看,那裡坐了滿滿的人。」至於後者,則是指劇首兩位演員讀出劇場規則後,以演員的身分宣佈他們開始演出,並在牆上的水瓶中拿出劇本討論:「《流浪者之歌》,原著:Hermann Hesse。哈哈!這名字讀起來挺有趣的。」「Siddhartha是婆羅門之子......婆羅門是甚麼東西啊?」女演員以旁白身分讀出形容Siddhartha外形俊美的段落時,甚至指著男演員大笑:「嘩,這些對白我說不出來!」後來在Siddhartha決定放棄苦行等段落,偶然也會穿插演員對角色行為的思考和評論。不過這種手法逐漸減少,態度也由嬉鬧轉為認真,直到Siddhartha進城之後就不再出現。

 

這種手法和以塑膠為主的道具,一方面令觀眾抽離於《流浪者之歌》的古印度背景;但另一方面,由於演員和觀眾非常接近,加上演技精湛,觀眾不期然跟著他們的討論,代入他們的視角,一步步走進Siddhartha的世界——說的不是某個特定時空,而是他對真理、智慧、自我的追尋以及一路走來的感悟。畢竟對於二十一世紀的歐洲觀眾而言,《流浪者之歌》所描述的一切都遙遠而陌生,何不把超迷你劇場的限制轉化成優勢,以觀眾熟悉的事物、語言、觀點,進一步打開理解作品的可能性?

 

演出長約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當我轉出Euro Theater Central的小巷,已經接近晚上十時,然而在德國夏日,天空仍然留著最後一抹餘暉。在歐洲旅居接近一年之際,對比觀賞「進劇場」《舞至愛之終結》以及是次演出的感受,發現自己對於Siddhartha的流浪,彷彿明白了更多。而這正是《流浪者之歌》的永恆價值。



[1] http://www.eurotheater.de/stuecke/index.html,然後在左手邊點選Siddhartha - eine indische Dicht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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