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筆陣】以舞蹈與世界溝通:「山海塾」的重力對話
文︰潘文慧 | 上載日期︰2020年8月28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喧囂的海 寂靜的地——回》(©Sankai Juku)
城市︰日本 »
藝術類別︰舞蹈 »

2020年8月

 

「山海塾」(Sankai Juku)是我個人很喜歡的日本表演藝術團體。

 

山海塾是於1975年以天兒牛大(Ushio Amagatsu)為中心創立的男性舞蹈團,自1980年開始在國外演出,以大約每兩年一次的速度發佈新作品,更以法國和日本作為創作活動的據點。在過去45年中,進出超過45個國家/700多個城市(當中包括歐洲、北美、拉丁美洲、亞洲和大洋洲等)作巡迴演出。很多評論家說山海塾的表演有著很高的藝術意味,我個人認為其表演更像是一套哲學思想,天兒牛大於其著作《dialogue avec la gravité》(2000,Actes Sud)表示:「在我的身體內常常有一個影像,一個像天秤一樣的器皿,處於旋轉時上下移動的狀態間,一直在尋找著平衡。這個器皿一邊是文化,既神秘又充滿著差異及獨特性,令人很想去了解卻又無法理解。因為文化就是有差異,而這點差異非常重要。在器皿的另一面是普遍性。這是人所共同、共有、共通的。為了尋求差異和共同的平衡,器皿搖擺不停。」那麼到底世界矚目的山海塾,是一個怎樣的日本表演團體呢?

 

《喧囂的海 寂靜的地——回》(©Sankai Juku)

 

與別不同的日本舞團:「舞踊」與「舞踏」

 

日本的舞蹈可以簡單分為「舞踊」(Buyou)和「舞踏」(Butoh)。早期在日本,「舞踊」和「舞踏」其實也可以說成是舞蹈的代名詞。來自《禮記》的《樂記》當中一節提到,「舞蹈」其實是指在古代皇宮中,皇室典禮之後進行的儀式動作。到明治時期再重新被翻譯為舞蹈(Dance)的意思而已。由於明治後期在鹿鳴館[1]常常舉行舞踏會(舞會),「舞踏」便有了西方舞的意思。直至1959年,土方巽以三島由紀夫的作品《禁色》為題於舞台上演出,稱之為「暗黑舞踏」,便重新展開了一段發展。之後,除了土方巽,大野一雄、天兒牛大等舞踏家相繼於海外演出,「Butoh」一詞亦變得日漸普及。其實「舞踏」與傳統「舞踊」最大的分別是,舞者的舞姿重心偏低,具有踩踏和跳舞的特點,他們會剃髮,把身體塗白,以半裸或近乎全裸的姿態進行演出,表演中亦包含著吶喊、扭曲、蟹足等元素,以此展現生命原始的痛苦,以肢體作為符號與觀眾溝通。

 

與重力對話:從《金柑少年》薄明薄暮―ARC

 

天兒牛大曾經在《Vogue Hommes》(98-99期)訪問中提到:「舞蹈是建基於緊張和放鬆這兩個部分,就像所有生命和變化的原理一樣。嬰兒漂浮在母親的體內,但出生後就立即被施加重力,開始爬行,再用兩條腿開始站立,再以一條腿接一條腿的一步兩步的向前走……所以舞蹈始於緊張和放鬆兩者。」朝日新聞社就曾經以「儘管它(山海塾的表演)是抽象的,但它卻在搖擺著許多人可以共鳴的東西,令語言和文化的界限變得無效」來描述山海塾的作品。

 

從1978年的《金柑少年》、《闇に沈む静寂-しじま》(黑暗中的寂靜——島,1988)、《常に揺れている場のなかで―ゆらぎ》(在不斷波動的地方——波動,1993)、《ゆるやかな振動と動揺のうちに-ひよめき》(在輕柔的振動中——顋門,1995)、《遥か彼方からの―ひびき》(來自彼方的迴喚——響,1998)、《かがみの隠喩の彼方へ―かげみ》(水鏡之彼方——影見,2000)、《仮想の庭―うつり》(虛擬花園——過渡,2003)、《時のなかの時―とき》(時光中的時光——宙,2005)、《降りくるもののなかで―とばり》(緩緩飄落之中——帷幕,2008)、《あわせ鏡のはざまで―うつし》(鏡子之間―映見,2008)、《二つの流れ-から.み》(兩方流動―開始,2010)、《歴史いぜんの記憶―うむすな》(史前記憶,2012)、《海の賑わい 陸(オカ)の静寂―めぐり》(喧囂的海 寂靜的地——回,2015)、《卵を立てることから―卵熱》(從雞蛋站立開始——卵熱,2018),到2019年的《薄明.薄暮―ARC》。天兒牛大就是山海塾的靈魂人物,他除了負責每一部作品的指導及編排,還肩負舞台及服裝設計等部分。他一向把山海塾的作品視為「與重力的對話」,凸顯人類普遍對「誕生」和「死亡」本質的看法,以肢體語言的獨特藝術形式呈現,令觀眾重新審視人生等問題。

 

要說山海塾,最令人神往、不能不提的就是《金柑少年》,《金柑少年》於1978年在東京的日本消防會館首演,並於1980年在法國的「南錫國際戲劇節」上表演,直到在巴黎市立劇院的最後一場演出(1993)為止,這一演便是15年。《金柑少年》可以說是山海塾的作品中最具紀念性的作品,它不僅在全球21個國家/地區共113個城市中曾經進行演出,此作品更是天兒牛大兒時的一個記憶,他說這是他有一天昏倒在操場上所作的一個夢。我看的當然不是1978年的《金柑少年》,而是於2009年在池袋藝術劇場再度上演的《金柑少年》。

 

《金柑少年》(左:©野尻修;右:©Sankai Juku)

 

《金柑少年》分成七個主要部分:

 

I           金柑少年(記憶的另一端)

II          闇之手(微細的世界.禮儀)

III        孔雀(這樣自然的虛餘)

IV        秘樂(傳承不能的……都市中的點)

V         豆太郎(低聲的笑)

VI        處理場II(無限遙遠捕獲次地)

VII       金屬性的飛鳥(海灘的盡頭)

 

《金柑少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很多人都會提到劇終時,少年的無奈,無所適從到最後倒掉在舞台中央的部分。然而,令我至今未忘的其中一個部分就是當中出現的「孔雀」。「孔雀」在日本文化除了被視為優美和才華的體現外,亦有神鳥之意。舞者拿著孔雀獨舞,孔雀的上半身在舞者後背拍動的那一刻,令全場屏息靜氣,雙眼緊緊盯著舞台,期待著孔雀再次拍動展翅的瞬間。孔雀與舞者獨舞後,仍然會安靜地留在舞台上,直至表演完結。山海塾的舞者們擅長以面部表情伴隨肢體語言展現喜怒哀樂,即使沒有言語,亦能令觀眾共鳴。

 

《薄明.薄暮―ARC》(©Sankai Juku)

 

聽說山海塾的新作《薄明.薄暮―ARC》主要表達「在黎明和黃昏對於某種事物的對比與連續性的渴望」。期待疫情早日結束,再次有機會欣賞山海塾的作品!



[1] 位於東京千代田區。明治時期日本華族用以接待外國賓客的場所,於1940年(昭和15年)已被拆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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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東北大學博士(國際文化)。現為香港公開大學李嘉誠專業進修學院高級講師,藝術及文化學部主管,日本語言暨文化研究中心所長。專責學術、文化研究、國際交流及課程發展等項目。跨文化研究學會主席、一帶一路文化鑒識專業協會理事及多份國際學刊編輯。主要研究範疇包括地域研究、流行文化研究,媒體研究、性別研究及全球化等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