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剛可柔.含蓄蘊藉——我看舞蹈劇雪山飛狐裡布的意象
文︰夢飛 | 上載日期︰2008年10月24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雪山飛狐 »
主辦︰香港舞蹈團
演出單位︰香港舞蹈團 »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日期︰10 - 12/10/2008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舞蹈 »

早前看了「香港舞蹈團」演出的《雪山飛狐》,落幕,有驚喜,也有失望。驚喜在於舞蹈團不惜冒著難以掌控效果之險,多次採用布的意象,提升了視覺的美感和人物的精神內蘊;而失望,在於劇情發展的未到位,較上一齣武俠舞蹈劇《笑傲江湖》遜色不少。

 

隨意舉個例子吧:在程靈素(彭蓉蓉飾)邂逅胡斐(陳俊飾)那段,程靈素是被藥王(陸仁山飾)抱著出場的,背後還襯著一群伴舞者。由於夢飛沒看過《雪山飛狐》原著,認識的只有胡斐等主角,不禁對藥王這角色感到無限好奇:他和程靈素有甚麼關係?他懂武功嗎?他和《射鵰》中的黃藥師像不像呢?總之,心裏懷著千萬個疑問等待解答,想不到,藥王一角在完成這「歷史一刻」後,便沒有再出場,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散場時,夢飛的疑問沒有解開,反而如雪球般愈滾愈大:究竟藥王的出現有甚麼作用呢?為甚麼不以普通的舞者抱程靈素出來就算了?是編劇的疏忽,還是他的刻意安排?除此以外,還有許多比較細瑣的問題,但本文主要想談談《雪山飛狐》運用的布的意象,故按下不表了。

 

這裏說的「布的意象」,是指舞劇中幾段以布為主要道具,而營造出的藝術意境。在《雪山飛狐》中,明顯地運用了布意象的,共有四個舞段,分別是第一場的「絕境突圍」(1)、第三場的「埋藏貪婪」、第四場的「情動傾融」和「誤殺紫衣」。

 

第一場的「絕境突圍」,說到群雄為奪取寶藏,不惜互相廝殺。此時,舞台頂緩緩垂下一大幅紅布——是那種艷得似血的顏色。然後,身穿黑衣演繹群雄手下的舞者,各自執著紅布的一角,向舞台不同的方位拉扯。轉瞬間,紅布發出「嘶!嘶!」的聲音,被扯成接近十條布條。就在這刺耳的聲音,以及耀眼的紅的躍動中,觀眾除了看見實體化的、閃爍著的刀光劍影,更仿佛聽到兵刃穿透血肉的動靜、仿佛看見浪花般的血液在飛濺。而這些布條,又在不知不覺間向舞台中心靠攏,圍成鳥籠的形狀,把籠中人緊緊網起,網起在這血的枷鎖之中,度其餘生。與此段意境相近的,還有第四場的「誤殺紫衣」,只不過把紅布換成墨般的黑布,以表達死亡的意象,故在此不贅了。

 

另一段巧妙地運用了布的意象的,是第三場的「埋藏貪婪」,說的是平四(劉迎宏飾)眼見雪崩淹埋了自己多年的仇人——殺害胡一刀的田歸農(米濤飾)、寶樹和尚(王林飾)及他們的手下。這段以純白的布條象徵奔瀉而下的白雪,眾人便緊纏著白布,做出各種痛苦掙扎的情狀。平四冷眼旁觀,本應為仇人滅頂而高興,但他沒有,他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情景,似乎震驚,卻有更多的惶惑——「怎麼?仇人就這樣死了嗎?我多年的大仇就此報還?那,我完成了生命中最高的意義後,又該如何自處?」這樣複雜的心境,竟能透過舞者幾個簡單的動作展示出來,除了歸功於首席舞蹈員劉迎宏精湛的形體表現,白布的運用更是應記一功。大家試想像:要是這段用的不是輕柔纏綿的布料,而改用硬邦邦的塑膠布景,或是「沙」一聲地把白色塑膠粒傾瀉而下(像《塵埃落定》下「麥雨」那段),沒錯仍能表現出「雪崩」這個實質現象——應該說是更能展現這現象的客觀形態——但,又能否體現出平四那種看著仇人瀕死掙扎的不忍,卻於眨眼間大仇得報的矛盾心境呢?又能否體現出那種如幻似實、一時三刻不能接受的心理糾結呢?所以說,在這段運用布的意象,是導演的高明之選,也是其不二的選擇。

 

最後要說的,是第四場的「情動傾融」,內容是袁紫衣(蘇淑飾)認為自己間接害死了程靈素,所以削髮為尼。然而,當她知道胡斐為了替自己療傷續命,在冰雪中種下了七心海棠,還是敵不過愛和感動,決定回到胡斐身邊。在這舞段,偌大的台上只橫放著一幅紅布,兩端由台側的舞蹈員手持著,作波浪式的上下擺動。紅布較中央的位置,有兩個僅可容身的破洞,最初袁紫衣把台左的破洞套在自己身上,就如被紅浪包圍,逃不出眼前的困局。但過不多時,胡斐出現了,他在紅浪外呼喚著她,然後,她動搖了,開始掙扎著向台右移動。她的步伐雖然緩慢,也無力,但畢竟是在步前,而束縛著她的紅布,也在她身後被逐步撕裂。到了她愈來愈接近另一個破洞之時,她掙脫了處身的大洞,而鑽到那個完整的洞中,繼續拉扯著血的圍困。最後,她沒有把紅布撕碎,也沒有逃離紅布——也許那是她窮盡一生都逃不掉的——只是與胡斐一同置身紅布堆中,緊緊相擁,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這裏,「紅布」的意象可作多重解讀,例如說是袁紫衣的傷患,或是胡斐的仇恨,但套於整個舞劇的環境、內容、氛圍,夢飛還是認為這代表了程靈素之死帶來的「債」。這份債,「漁人得利」的袁紫衣應該負擔,但胡斐亦萬不能逃避。因此,紅布上的兩個破洞本來不只為袁紫衣而設,只是她以自己的剃渡,把胡斐的債都肩負到自己身上。然而到了最後,她掙不脫情債的圍困,又抵不過對胡斐的愛,於是,她決定不顧一切,承受著血的往事,與胡斐相依相擁——這正正點出了整齣舞劇的中心思想:「冰雪難封人間愛,熱淚傾融俗世情。」

 

早在香港舞蹈團改編《笑傲江湖》之時,原著作者金庸先生已經表示:「武俠小說重打鬥,音樂舞劇重美感。」今次《雪山飛狐》改編成舞劇,雖然在情節編排上帶點點瑕疵,但以上談及的布的意象,有剛有柔,皆為舞劇平添含蓄蘊藉之意,確實符合了「音樂舞劇重美感」的審美標準。

 

(1)或為同是第一場的「刀光亮劍」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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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公民,女權主義者,佛教徒,後榮迷,文字工作者。也寫各類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