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gei Nakariakov的兩場小號音樂會(上)
文︰傅瑰琦 | 上載日期︰2021年6月7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主辦︰香港小交響樂團
地點︰元朗劇院演藝廳
日期︰30/04/2021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去年夏季全球疫情反覆,令到港旅客入境受到限制,小號巨星納卡里亞科夫(Sergei Nakariakov)原本在香港舉行的兩場音樂會亦宣告取消。今年,疫情的問題仍在,但納卡里亞科夫在被隔離二十一日後,於去年未能為樂迷兌現的兩場演出,終於能夠如期舉行。雖然在獨奏會中,節目表上更改了不少去年預定演奏的樂曲,但他這次來港,卻反而有機會與本地的精英音樂家合作,而大家擦出的火花亦令樂迷樂而忘返。

 

兩年前第一次聽他的現場演出,與「香港小交響樂團」合作,演出後雖然有作評論,可是,要真正落筆的話,我最終還是一個字也不敢寫下。原因不外乎是,現場聽下來,我對他的演奏感到非常迷惘。小時候能夠聽聞過的古典小號演奏家,印象中只有從錄音中聽過Hakan Hardenberger和Wynton Marsalis。及至後來,無論現場或錄音,所欣賞到的幾乎全都是樂團中的小號首席。小號的音色風格表現,此時差不多已根深蒂固於腦內了。納卡里亞科夫當年以神童的姿態踏足西方古典樂壇,大概是唱片公司有意淡化他的技巧派形象,所以也藉著他出眾的外表,而塑造成一位恍如日本漫畫裡美少年主角一樣的少女偶像。如果重聽他當年的錄音,也不會覺得他跟典型的小號演奏,有很大的落差。但兩年前的現場演奏中,便發覺即使跟近年的視頻相比,原來他演奏上的整個色彩或氣場,卻不是在重播下能夠完全反映出來。即使樂器及配件是度身訂造,但演奏者自己選擇的演奏風格和習慣,可能才是與眾不同的最大關鍵。

 

個人感覺,聽納卡里亞科夫的演奏,首先要忘掉小號演奏的既定色彩。所以,今次進場的最大動力,是因為他以柔音小號演奏莫札特的《E小調第21小提琴奏鳴曲,K304》。

 

這首作品過往是小提琴獨奏會開場曲的熱門選擇,但近年來小提琴家們似乎已把這首樂曲冷落掉,但納卡里亞科夫反而重拾起它當年的風光。在這首整體氣氛較為憂鬱而纖麗的樂曲裡,納卡里亞科夫在開首的主題演繹上、在與李嘉齡的鋼琴演奏同步方面,其輕柔而色彩通透的表現,頗能夠演繹出與原先為小提琴寫作的味道。而稍後他自己獨奏的主題亦非常動聽。不過之後不久,問題便出現了。在整段重複時,已發覺他的聲音愈來愈不明顯,而李嘉齡的鋼琴部分在相形下感覺非常「巨大」。估計,李嘉齡較為剛勁的演奏,理應能夠配合到他的樂器,不禁令人懷疑納卡里亞科夫當時是否面對著嚴重的技術性問題。不過,當時場內的氣溫亦相當寒冷,他的樂器是否因此而凝固著水滴就不得而知了。在這種做不出應有對比及色彩表現下的莫札特音樂,基本上已可說是全軍覆沒,已沒有「演繹」可言,更枉論與鋼琴之間的交流。在孤軍作戰下,李嘉齡相對地較強悍的演繹便令人感到很奇怪。不過,他們所選取的速度卻很適中。這樂章完結後,納卡里亞科夫經過一輪調整,在第二樂章一開始,飽滿而柔和的音色、演繹出來的樂句則相當優美,句末餘音的處理更是漂亮。李嘉齡一如以之前的音量,與他合作塑造出來的莫札特韻味,效果相當優秀。當音樂進入大調段落後,納卡里亞科夫的演繹,更是優美,如歌一般的簡單樂句,他更是吹奏得輕巧而漂亮,而與李嘉齡的合作,這時才真正的做到水乳交融。無論基於甚麼因素,在第一樂章的表現,大概只能歸於不幸。他演繹出莫札特的風格相當優雅,而以這件無論體積及音量都比小提琴大的樂器,也能表現到作品本來的面目。李嘉齡以比正常雄厚的方法演奏莫札特,以配合納卡里亞科夫的演奏,非常恰當。

 

當音樂會宣傳時,節目單上並未有註明由巴拉基列夫(M. Balakirev)改編葛令卡(Glinka)的《雲雀》,是否也由納卡里亞科夫演奏。這首複雜的樂曲,他會怎樣演奏呢?這個美麗的疑團,終於由李嘉齡出場演奏而解開。李嘉齡優美而清脆的觸鍵,在樂曲的開端已能把聽眾吸引著。而她靈活的技巧,在快速跑句中的表現亦完美無瑕,左右手各自表現獨立旋律更是非常漂亮。而她發自內心的演繹,縱使可以有很多刻意表現的大上大落位,但她並沒有以技巧為工具,反而更著重音樂的歌唱性和淡樸荒涼的意境。

 

納卡里亞科夫演奏由小提琴大師Mischa Elman改編佛瑞的《〈夢後〉,作品7之1》。他十多歲時已灌錄過這樂曲,也在近年的演奏會中演出,亦於年前重新灌錄。當晚他亦以柔音小號演奏。現場聽起來,他在風格上的表現相較於從前來說,則比較夢幻和浪漫,在震音的表現上相當柔和,整首樂曲的表現都不像由銅管樂器演奏,具有彈性而柔美的音色和呼吸,似乎更像在演唱一樣。納卡里亞科夫的演奏,無疑真的令人感到濃郁的法國音樂色彩。礙於編曲和演奏的平衡問題,李嘉齡的伴奏較容易令人忽略鋼琴的存在。

 

而在呂芙(J. Rueff)的《小號及鋼琴小奏鳴曲》裡,整體來說,納卡里亞科夫的演奏少卻了青少年時期的銳氣,但在這首現代作品裡的演繹,卻多了合理的抒情性。對於這首作品,筆者在音樂會前作準備,偏不選擇納卡里亞科夫的演奏來聽,卻以他的兒時偶像Timofei Dokschitzer的版本為依歸。第一樂章的節奏感強烈,快速的技巧在他來說輕而易舉。第二樂章的要求反而較高,因為在不可以說是優美的旋律中,要吹奏出動聽的歌唱性,恐怕只能單靠演奏者的音色及呼吸控制。納卡里亞科夫在這個樂章中的音色及旋律表達非常動聽,抒情性相當強,在華彩樂段中的表現,有頗多色彩上的變化,急速的音符亦演奏得清晰明朗。簡短的第三樂章像常動曲一般的演奏,以連音急速長樂句為主,再配合小部分跳音及triple-tonguing。納卡里亞科夫選取的速度頗快,整體上極為清晰而流暢,氣氛變化的掌握亦能令人屏息呼吸。整首作品中,李嘉齡在節奏的配合上相當準確,為納卡里亞科夫偏向陰柔的演繹,添上點點較剛烈的背景。

 

其實納卡里亞科夫在上半場的演奏未算在最佳狀態。在與舞台有一段距離的座位上,偶爾聽到在轉音時有一些不應在正常情況下出現的菱角,這倒令人感到非常意外。

 

下半場演出的布拉姆斯《降E大調圓號三重奏,作品40》,為納卡里亞科夫近年室樂演奏會中的重點曲目,去年在香港音樂會中並未有安排上演,而這次除了有李嘉齡的鋼琴演奏外,還有香港小交響樂團的小提琴首席格德霍特(James Cuddeford)。他們的合作,確實帶來非常意外的驚喜。納卡里亞科夫以柔音小號代替圓號,而他「刻意」退居二線的較低調演繹表現,令整首作品的和聲更為柔和豐厚,而「前線」的兩位,在描畫剛陽味較濃的外在骨架上,帶出了一個硬朗而充滿陽光氣息的布拉姆斯。李嘉齡在這首作品中的演繹,率直老實而帶點男性化的色彩,無論在自己的線條還是輔助另外兩位,演繹上都非常合適,而且更令人對她的音樂個性大開眼界。三位無論在合作或是音樂語言上的共識,都出乎意料地相似,四個樂章的個性表現亦非常鮮明。對於布拉姆斯的音樂風格,演繹上可謂聽得令人眉飛色舞;在抒情的段落,每個人亦演繹得很動人。納卡里亞科夫看似不大起眼的演奏,其實基本的音量及色彩還在,但在對於禮讓格德霍特的小提琴演奏線條,在平衡上真的做到非常貼心的扶助,這令小提琴的優美音色得以盡情發揮,這是我對於納卡里亞科夫作為室樂演奏家來說,事前完全沒有預料得到的效果。但個人認為,格德霍特在表現典型的布拉姆斯小提琴音樂色彩時,在好些較激昂狠勁的重複單音樂句中的大幅度拉弓片段,在弓法的運用上還可以再去盡一點,才可以把納卡里亞科夫刻意收斂而留給小提琴跑出來的位置,盡情擔當。這首樂曲在演繹上,出乎意料地比好些組合、甚至是納卡里亞科夫自己曾參與演出的一些片段,在某程度上表現得更有特別出色的時刻。最後,他們還要重演第二樂章作為加奏,效果比之前更加具有趣味而精彩。如果將來有機會,他們還可以繼續嘗試合作其他的樂曲。期待這一天可以在不久將來出現。

 

納卡里亞科夫曾演奏過非常多改編自其他樂器的音樂,近年還在再次鑽研小提琴的小品。不過,在這場演奏會中雖然有演奏小提琴樂曲,可是在節目多樣化的情況下,暫時卻無緣現場聽到他演繹小提琴小品的漂亮而高水準的音樂修養了。但忽然想到,如果小提琴家同場既演奏小提琴和中提琴,或多或少都會有互相影響的不足之處。同樣的推斷,納卡里亞科夫如果能夠將小號和柔音小號的樂曲,分開於兩場不同的音樂會中演奏,估計,到時恐怕會比我們今天聽到他優秀的演出,更加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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