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超級陽光Super Ray!
文︰傅瑰琦 | 上載日期︰2017年4月3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照片拍攝:Julian Hargreaves
主辦︰香港藝術節
地點︰香港大會堂音樂廳
日期︰11/3/2017
藝術類別︰音樂 »

從2011年起已聽過兩次陳銳來港跟本地樂團的合奏。事隔幾年,他在國際樂壇上的知名度可算是幾何級數地大增,成為了新一代的偶像級小提琴紅星。這次來港的演出,是更具挑戰性的獨奏會。在陳銳與艾利薩德(Julio Elizalde)一起安排的節目表上,發現所演奏的曲目,大都為較少在香港的獨奏會中演出的樂曲。

 

貝多芬有幾首著名的小提琴奏鳴曲,但陳銳跟他的鋼琴拍檔艾利薩德卻選奏了最早期的《D大調第一奏鳴曲,作品12》。陳銳奏來不算典雅,但真真正正的活力十足,非常活潑,充滿青春生命力,運弓的力量很大。縱然如此,但亦不會令人感到他的演奏風格脫離了軌道,只能說他的運弓發聲方法,是貫徹自己的恆常習慣(即右手食指為控制的重點)。雖然發聲較剛強,但依然看到他對於貝多芬早期仍是古典風格很重的線條的優越了解。第一個樂章中,陳銳是與艾利薩德處於非常平等的局面,兩人的技藝旗鼓相當,在快速的句字裡兩人的進退如出一轍。第二樂章的主題變奏奏來也不弱,鋼琴的句子更見優美。陳銳在伴奏的同時,對於嬌美的旋律奏來亦是恰如其分,不過還是活力多於典雅。第三樂章給陳銳一個極為貼身的平台,那是他可以充份掌握的風格,在這樂章裡,他的音色與愉快的情緒配合得非常漂亮。艾利薩德依舊保持著最合題的古典風格。

 

真正的分歧,來自聖桑的《D小調小提琴奏鳴曲,作品75》。演出前,艾利薩德跟聽眾解釋了這場音樂會的特色和他與陳銳合作的小故事,也讓陳銳收拾心情。不過,這並未能令陳銳放下警戒心。就是這份緊張的情緒,導致陳銳產生了一點像患得患失的感覺,拿起弓子的時候竟然狠勁地捉得繃緊而僵硬,手一直往琴弦上壓,上下弓法的來回出乎意料的極不自然,既斷續又突然。這樣子的控弓,很難想像會發生在一個成了名的演奏家身上。這種拉法在其他曲風上顯然已不能成章,雖然這可以在聖桑的作品上補足力度,但仍是嚴重的敗筆。第一樂章一陣旋風過後,歌唱的片斷顯得極不連貫。陳銳握弓的手不斷在調整力度與方位,好讓四根手指的力度平均地分佈於弓子上,讓音色在充滿豐厚感的同時,也可以隨時改變重量令到音色可以飄起來和帶著透明感。在第一主題再現時,陳銳已成功地征服了剛才的問題,令人開了眼界:原來他可以在特定的情況下,去改變自己既有的拉弓習慣。之後,陳銳已可以隨心所欲地演繹著聖桑充滿濃厚而飽滿的超甜色彩變化了。第二樂章的表現相當高貴,美麗非常,歌唱性毫不造作。到了第三和第四樂章,基本上陳銳只要表現自己的基本功就已經得到很不錯的效果了。這兩個樂章裡,他對於技巧、音樂表現力與美感的拿捏都很成功,鬆緊有致,很有趣味。快弓輕快又刺激,但依然漂亮。不得不提艾利薩德,他的聲響與音色變化無窮,技巧高超,風格上顯示他對法國作品與聖桑的了解心得,令到和聲部分生色不少,與陳銳在速度上的配合完美。

 

作為比利時小提琴家伊薩依(Eugène Ysaÿe)的其中一位嫡系門生,陳銳演奏了一首極配合他專長的伊薩依《E小調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作品27,第四首》。筆者首次接觸伊薩依所寫的小提琴曲,始於八十年代中期。當時美國小提琴家羅珊德(Aaron Rosand)曾來港舉行的獨奏會,他喜歡伊薩依的獨奏作品。不過,筆者已經忘記了羅珊德在為香港管弦樂團拉協奏曲後,有沒有加奏伊薩依的曲子了。羅珊德曾經師承伊薩依的弟子Leon Sametini,所以陳銳作為羅珊德的得意弟子也可算是傳承了伊薩依的一點根源。

 

陳銳演奏這首作品可謂完全得心應手,音色飽滿,光采豐富,漂亮而硬朗。一落弓已經掩蓋不住鋒芒。第二樂章的撥弦音色質感非常豐厚而富歌唱性,之後的雙音和聲與雙線條旋律之美更不用多說。終樂章快弓的運用在色彩與調性的急促改變更是順手拈來。陳銳把他的小提琴的共鳴迴響推至最飽和的至高境界,除卻他的完美無瑕技巧,單是欣賞他的音色變化已是很高的享受。

 

在法雅(Manuel de Falla)的《西班牙民歌組曲》裡,陳銳再次發揮他精湛的演奏技巧和豪邁的歌唱風格,所以這套作品也是極適合他的。陳銳的節奏感強烈,在第一首〈摩爾人的圍巾〉流動的旋律裡和撥弦中已感受到他飄逸的自在感;他在〈亞斯都里亞民歌〉中,加上弱音器後表現平靜,另有一番味道。本人更欣賞他在〈悲歌〉裡輕盈而抒情的歌唱表現,人工泛音厚韌而甜美,非常漂亮。艾利薩德的表現也相當吸引,他無論在歌唱或是激情的段落都一樣出色,他的聲量還有點故意地收斂,讓光環都投向陳銳那邊去。

 

蒙蒂(Vittorio Monti)極具吉卜賽風味的《查爾達斯舞曲》,在開首的時候被陳銳和艾利薩德加插了一大段引子,不過不大清楚來源出處了,倒是有點娛樂性也能搞點氣氛。正題音樂出現時,也正是配合了陳銳個人風格而選奏的不二之選。他的技巧輕而易舉地奏出這首熾熱的樂曲,當中有一小段他邀請聽眾拍掌打拍子,這是否他的詭計用作掩飾失誤所用?那又不是,因為到了往後更快更難的段落,聽眾被他示意終止拍掌,陳銳精湛清楚無誤的真功夫能毫無保留地擺在觀眾眼前。所以,那只是他太開心時搞搞的小把戲。

 

最後,他還加奏了三首樂曲。大半世紀前,老一輩小提琴家喜歡灌錄的小品:Manuel Ponce的《Estrellita》竟成為陳銳近年選擇的「新發現」。他現場的表現比起他在網上的演奏片段更具深度及美感,而且拉弓的方法更進一步脫離了自己的習慣,更像上世紀黃金時代小提琴大師的普遍音色和氣場。這是全晚多首樂曲中,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時刻!不過他隨意之所至的個性,反令他本應很容易完美無瑕演繹的薩拉沙替(Pablo de Sarasate)的《引子與塔蘭泰拉舞曲》裡,竟在越拉越興奮的情況下,在最後幾句快速片段裡出現「很小」的不利落瑕疵!在他當時情緒這麼高漲的時候,本不該拉奏之後的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舒特拉的名單》,因為心情還未有充份冷靜下來,不過以一個較淺的層面來看,陳銳還算是拉得很漂亮。

 

幾年不見,陳銳基本上已變成一個完全揮灑自如的演奏家,只要心血來潮,他可以隨意改變特色,要失誤卻非常困難。他有著與這個世代有點出入的年輕人特質。他那種健康,充滿朝氣的陽光氣息,卻是八十年代十多二十多歲青少年們流行的「校草」形象。那種進取積極的氣質,也就是當時美國電視劇和日本流行文化潮流的標準典型大男孩。在一場完全充滿陽光與剛陽氣息的古典音樂會裡,我們彷彿再次看到人生向上發奮的年代。這位陽光大哥哥竟然也是大批小小樂迷們爭相親近的偶像級人物。陳銳不拘小節的個性,在眾目睽睽下透露希望明年同一時候再次回歸香港藝術節(或應該說,預留時間表給香港觀眾)。且看這位不計較成敗的大男孩,努力地拋出的「繡球」,有沒有找著好回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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