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第二年來到「蛇口戲劇節」，經過上年，這次對作品如何探索和運用不同的公共空間有更多期待，當中也的確有令人驚喜之作。兩日一夜時間不多，但安排一下，竟也沒有缺少這個週末的六個演出作品，其中三個「以新空間為特色的新創作品」，分別是社區藝術《100小時》、肢體劇場《秋日映》、沉浸式意象劇場《冗餘時代》，是次論述也以這三個作品為重心，藉這三個新創作品，筆者走進了三個獨特的生活空間，把關注點放在空間運用而來的沉浸效果與體驗感中。
與生活連結的社區廣場
《100小時》的表演者住進了社區中央的小廣場，這裡平日是居民乘涼、閒聊、打牌、放學追逐，滿是生活痕跡的公共空間。帳篷進駐，搬來了煮食工具、點唱站、織布機、不定時記錄的生活日誌、從居民徵集而來的物件裝置、以及會在下班、晚飯時間出現的即興的表演與戲劇演出，融入到社區的生活，也在日常中開闢出一個獨特空間。這是一個重視互動，把在場與不在場的人相互連結的過程，街坊參與煮食、圍坐午飯；身體隨音樂擺動；最後集眾人之力織成的布，是由不同材質的線與布條拼合織成，如這100小時的生活互動，人、社區、藝術三者因表演者的進駐而交織扣連。筆者逗留匆匆，沒有選在多人聚集的晚上，中午到來，看到小孩在這食飯、跟唱、與小夥伴討論要挑選的徵集物件，他們都是這次社區演出的參與者，停留一會玩樂，看似甚麼也沒有發生，又回到生活中，這種不著痕跡的參與，將人與人、人與社區有溫度地編織成連結的紐帶。
海鮮批發市場裡的成長故事
午後，海鮮批發市場的人潮已散。演出避開了採買的人潮與叫賣聲，通道兩側買衣裳、涼茶的店關了燈，只有菜攤與肉檔的商販仍在貨架間歇息、補貨。人影疏落，大片光管熄滅，光線變得稀薄而朦朧，空蕩的過道卻成了孩子的遊樂場。《秋日映》把觀眾分成不同的行進路線，舞者騎著兩輪的平衡車於菜市場裡穿梭，時而高舉單車模擬攀牆走壁，時而躍上疊放的購物推車高速行進，引來市場內一眾孩子的追逐，孩子們紛紛跳上移動的列車，加入這場即興的遊戲。列車把眾人帶到傢俱、衣物的攤當前，兩位舞者套上老氣寬大的衣裙，扭腰擺首，像每個孩子曾玩過的「煮飯仔」遊戲，模仿起大人的姿態。在充滿童真的年歲裡，我們都經歷過踮起腳窺探成人世界，在模仿中悄悄長大的時光。來到尾聲，觀眾動手洗切菜蔬、分食沙律，有人餓了買來水果、燒餅，邊食邊看，成為演出的一部分。
演出通過對市場裡童年生活的模擬，讓觀眾遊走其中，隨著舞者閒逛選購，討論菜式的各種煮法。我們用身體逐漸熟悉這空曠卻充滿生活氣息的空間。整個演出的編排是有點鬆散的，菜市場很大，觀眾在一開始分路線後，便可隨意行走，我不知道其他的路線正發生甚麼，我又錯過了甚麼，也沒有人員指引觀看的節奏與方向，但這種鬆散，恰好帶來了自由的漫遊，讓零碎的片段於無序中慢慢匯合。最終，觀眾成了市場內的擠擁的人潮，成為了演出的一部分。
《秋日映》在海鮮批發市場進行，菜攤與肉檔的商販成為演出的一部分
（由 蛇口戲劇節 提供）
地下停車場內重現壓迫的生存環境
在乘坐電梯前往《冗餘時代》演區B2層前，每位觀眾都分配了一件印有「好人」字樣的反光衣，牆上提示寫著：「（演出）有令你不適的效果……請調整心理預期，畢竟地獄應該沒有香的」。跨過狹小入口，觀眾走進光線微弱的停車場，巨大的空間被網購廢棄物、城市標語、展覽道具有機地分隔出不同演區，也讓整個停車場如同城市夾縫的廢墟。暗黑的環境中，演員飾演被勞役的基層工作者，外賣員、速遞員、清潔工、出賣色相的直播員，分散瑟縮於不同角落，重複著單調的台詞與動作。
場景雖大，場面調度卻十分流暢。最初，觀眾跨過一處處昏暗的區域自由觀看演區；接著，工作人員拉著投影機橫越各個區域，藍天碧草、牛羊放牧，光影投射到演員身後的牆上忽明忽滅，伴隨牲畜鳴叫，是勞動如牲畜的隱喻，投影的移動既是背景也是人群流動的方向。令人意外的，是越野車載著DJ駛入現場的瞬間，揚聲器爆發轟鳴的電子音樂，車頭刺目的燈光與極具節拍的音樂凝聚了所有視線，強力調動著現場狀態。我們不自覺地隨著車輛移動，凝視與旁觀演員踩著高蹺狂歡起舞，奮力奔跳。當象徵小螺絲的速遞員倒在越野車後拖曳鋪展的長長紅布時，餘下眾人奮力拉扯對抗汽車的力量，整個過程感染力極強。創作的內容與停車場內壓抑的空間充份扣連，演出把焦點放在平日被邊緣化的人群，演員踩上高蹺跌跌撞撞，不停讀著「不努力你的未來永遠只是一場夢」，要做龜兔賽跑中不鬆懈的烏龜，他們離開家鄉來到深圳，但勤力拼博沒有帶來夢想，他們是掙扎在地下停車場內能被「好人」拿取棍棒隨意驅趕的低端人口。結束前，觀眾尾隨演員穿過仍流灑水珠的灑水裝置，沿樓梯走到地面，一同面向霓虹閃爍的城市夜光，演出為我們展現一個繁榮時代卻難以前行的生存環境，就算街外的天空再高，心情仍是躁動不安，是奮力抵抗過後無力回天的痛。
《冗餘時代》演員踩著高蹺狂歡起舞
（由 蛇口戲劇節 提供）
「蛇口戲劇節」以「以新空間演藝為核心，原創孵化為特色」作主題，今年孵化的作品於空間的探索與設計上都很有巧思，觀眾成為演出構建的一部分，強調參與、互動與自主探索，空間的設計重構了社會場景，帶動感觀體驗，強化了我們與日常場景的聯繫，重新感知日常不察的生活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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