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串的綠色攀援植物，於舞台後方的一排窗戶以至天窗的支架盤繞而上，其生命力之旺盛，讓人望而生敬；自天窗灑落的陽光，彷彿閃耀著無窮而未知的希望——《難聽音樂會》中段及結尾的這個畫面，是一道和暖而澄明的風景。
作為《藝無疆》計劃首個劇場作品，《難》既是匯聚了展能藝術家和主流劇場演員，也是融合了不同藝術形式的展演。這點可見於編劇虫三一的劇本。劇中的日落旅館過往持續舉辦「日出時分」的駐場演出，秉持「讓表演者被看見」的理念，提供展現才能的舞台。但礙於財困，日落旅館面臨結業危機。曲終人散之前，老闆張秋（李昇 飾）力排眾議，將最後的演出交給昔日的「未來歌王」王希哲（董朗生 飾），然而現時句句走音的他卻要辦一場「難聽音樂會」，張秋與旅館經理May（毛曉珊 飾）唯有想辦法讓他重拾靚聲。
劇中「日出時分」的遴選、練習以至演出，皆特意讓展能藝術家展露才能。從一開幕的單簧管二重奏（由鄧浩研、楊皓麟合奏，前者為展能藝術家），到旅館職員大力（岑幸富 飾）和小娟（陳芷穎 飾）分別擅長的棟篤笑和形體表演，以至老闆張秋貫穿全劇的鋼琴演奏，種種表演元素正正是各位展能藝術家在現實的專長，編劇虫三一成功將這些元素拼湊，並自然融入戲劇當中。各位展能藝術家或許在演戲的技巧略有瑕疵，但無疑在其個人擅長的表演項目如魚得水，透過其身體、演說或樂器演奏，向觀眾傳達了內心對表演藝術的真誠。當中最耀眼的要數大力的棟篤笑演出。展能藝術家岑幸富本身有棟篤笑經驗，劇中的《金鎖匙》棟篤笑雖是他曾多次表演的內容，但今次兩位導演朱栢謙及張志敏協助他加入動作演繹，最終舞台上的成果流暢，亦顯然比前段的演戲部分來得自然，逗得觀眾拍爛手掌。
展能藝術家岑幸富表現耀眼
（由香港展能藝術會提供）
單論展現藝術共融一點，劇本勝任有餘，不過部分情節的處理或許要加以思考。劇情圍繞著兩個主要脈絡，一是呼應劇名的「難聽音樂會」，王希哲如何擺脫心魔，回復動聽歌喉；二是老闆張秋如何面對結束營運與接受外來注資的抉擇。前者在設計上固然勵志，但在演出效果上，王希哲既是（假裝）對自己的走音歌喉滿有自信，但又迴避在人前表演，左右搖擺的態度，似乎與他主動要求開「難聽音樂會」這點未能契合。至於張秋一開始堅拒外來注資，目的是捍衛「日出時分」的獨立特質，後來回憶當初創辦的心路歷程，醒悟不如接收注資，自己瀟灑離去。這個決定合乎情理，但卻似乎違反了全劇題旨：既接受注資，又不留下爭取理想中的「日出時分」，意味只為保住員工的飯碗，豈不是違背了開設日落旅館的初衷？縱然兩條主線的細節讓我有點不解，不過配搭的兩首歌曲（鄭伊健的《我的歌》及陳奕迅的《夕陽無限好》）著實非常匹配，尤其是董朗生演唱的《我的歌》，由初試啼聲的走音版，到中段竭力證明自己的斷斷續續啱音版，到結尾正式演出的靚聲版，憑歌寄意，立體地呈現了王希哲的變化。
雖說此劇的主題是音樂會，但其舞台美學卻是最為觸動我的一環。故事一景到尾，聚焦於旅館的大堂。佈景擺設具體精緻，散發親切舒適的氣息，櫃檯的馬賽克瓷磚與鋪設的地氈，有著旅館的異國風情。實在的佈景設計讓不常進劇場的觀眾，也能更易進入劇情。張秋彈奏鋼琴時，總是濃罩著略帶憂鬱的藍光，呼應著日落旅館前途未卜；到了最後一曲自彈自唱的《夕陽無限好》，卻是由黃昏漸漸化為晨光，正是本文開首的畫面，照亮了他與旅館眾人對前程的希望。
董朗生立體地呈現了王希哲的變化
（由香港展能藝術會提供）
不論是加拿大歌手Leonard Cohen的歌詞「萬物都有裂縫，那是光照進來的契機（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又或者台灣樂團蘇打綠所唱的「生命必須有裂縫／陽光才照得進來」，均是藉由音韻撫平聽眾生命路上的崎嶇，正如《難》有著殘缺的玻璃窗，才能讓陽光照進旅館，才有如此旺盛的藤蔓。生命總有可能，或許如張秋最終走出去的結局，會有另一片天等待他發掘，「如能繼續唱／都必須唱下去」。
要籌備一齣共融的劇場作品，想必相當不容易。我特別留意到《難》有多種不同的藝術通達配套，協助不同背景人士投入劇場演出。除了較常見的通達字幕之外，還有粵語口述影像及劇場視形傳譯。由於劇場即時性的特質，令口述影像極具挑戰性，就當日觀演來看，質素頗穩定。雖然偶有旁述與音樂或對白重疊，但在節奏較快的場景始終難以避免。另外等待開幕時也有場景、角色及其服飾簡介，讓觀眾更易理解。兩位視形傳譯既傳意亦傳情，善用其肢體語言表達角色語氣，甚至連劇中音樂演奏的情緒也細緻演繹出來，大大有助有需要的觀眾感受劇情。假如缺少藝術通達，共融劇場只會徒有其名，除了要「讓表演者被看見」，「讓觀眾看得見」同樣不可或缺，期望將來藝術通達能應用到更多合適的主流劇場作品，讓藝術真正共融。
視形傳譯傳意亦傳情，令不同觀眾也能感受劇情
（由香港展能藝術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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