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
布達佩斯吉卜賽交響樂團:民族樂與古典音樂的糅合與演繹
藝PO人︰蔡嘉雯   |  2013年12月18日

布達佩斯吉卜賽交響樂團的成立,緣起於1985年,匈牙利吉卜賽音樂的靈魂人物山多爾.亞羅卡去世,他的喪禮聚集了舉國的吉卜賽樂手,並在喪禮後即興演奏起來,這一幕促使這最大型的吉卜賽樂團成立,且匯集了匈牙利最頂尖的吉卜賽樂手。

香港是布達佩斯吉卜賽樂團作為中國之行的首站。作為一個別具異國風情的樂團,它確實有不少吸引觀眾的噱頭:它是一個被稱為「100 VIOLINS」的龐大樂團;它擁有多件匈大利國寶樂器欽巴隆琴(CYMBALOM)以及多名頂尖樂手;它擁有多名技藝超凡、善於即興演奏的小提琴手;它是一個既玩東歐風格音樂,也玩西方古典音樂的樂團;而且樂手們堅持不看樂譜,也不用指揮。

從陣容來看,雖然這次演出並沒有「百人」,但仍約有32個小提琴手、20個中提琴手、8個大提琴手、10個低音大提琴手和11個單簧管手,還有6個欽巴隆琴樂師。觀察樂團的演出,以至聆聽音樂方面的每一個細節,不難發現樂團在選曲、演繹,以至表演的安排各方面,平衡了東歐音樂精神以及聽眾的需要,他們努力地嘗試說服聽眾他們是最地道的、最真實的吉卜賽民族,同時也是專業的、正規的西方古典音樂樂團;在舞台上,他們既忠於吉卜賽的精神,同時也可隨心所欲地玩玩大眾化的古典音樂,與民同樂。

這樣的分野顯而易見,音樂會清晰地分為兩個部份:中場休息前樂團玩的是東歐風格音樂,樂手們穿著傳統的匈牙利服飾,而休息後樂手們則換上了燕尾禮服,玩的是傳統古典音樂作品。儘管第一部份的東歐風格音樂亦屬於古典音樂作品,好像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蒙悌(VITTORIO MONTI)的《柴爾達斯舞曲》(CZARDAS)等,但樂隊演奏明顯偏向民族音樂的演繹。首先,樂團沒有指揮,每一首曲只輪流由小提琴獨奏兼任領奏,而每一首樂曲都有即興部份,每一種樂器、每一個聲部皆有若干成員即興演出。而非即興演奏的成員,除了低音大提琴和大提琴作低聲部伴奏外,很多時都是齊奏(UNISON),有時甚至只以欽巴隆琴在句與句之間「加花」,樂團在演奏這些東歐樂曲時沒有仔細的分工,至少分部不像其後的西方古典音樂般細緻有序。此外,樂隊重視個別樂手的個人即興表演,樂手們亦會自由地向鄰座成員「JAM歌」,還有不少樂曲在中段開始越玩越快等等,這些方式均傾向民族音樂演奏的特點。

中場休息後,樂隊進入了傳統的古典音樂演奏部份。樂隊帶來了很多輕快,且耳熟能詳的樂曲,好像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約翰史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閒聊波卡舞曲》(TRITSCH-TRATSCH POLKA)、奧芬巴赫的《奧菲斯在地府》(ORPHEUS IN THE UNDERWORLD)等。樂隊要面對的問題,相信是如何在編曲時忠於原作,又要突顯他們吉卜賽的特色,同時要彌補他們缺乏管樂和敲擊樂的缺陷。在演繹這些作品時,樂隊大致都能忠於原作,在不更改段落、和弦、配器等的大前提下,樂團讓獨奏的樂手在段落之間加插長短不一的即興段,為樂曲加添色彩,這些即興段獨立於樂曲之進行,並未影響樂曲的整體性。另外,單簧管在吉卜賽音樂裏不可或缺,這11支單簧管分成多個聲部,在多個作品尤其《花之圓舞曲》裏補充了管樂的音色,而領奏在樂隊演奏白遼士的《拉高茲進行曲》(RAKOCZI MARCH)時也聰明地指揮觀眾拍掌,既增加氣氛又能填補敲擊樂的空缺。綜觀樂隊所選的古典曲目,不難發現樂團所選的都是不多於三拍的舞曲和進行曲,好像進行曲(MARCH)、波卡舞曲(POLKA)、華爾滋(WALTZ),還有《奧菲斯在地府》裏的肯肯舞(CAN-CAN),可見樂隊偏好歡快輕鬆的音樂,而不是弦樂所擅長的抒情作品。

演奏會的另一亮點,是匈牙利的國寶樂器欽巴隆琴(CYMBALOM)。表面看來,欽巴隆琴跟揚琴無異,而它確實是揚琴家族的成員,在十九世紀被改良成為現代欽巴隆琴,亦曾在李斯特的《Ungarishcher Sturm-Marsch》和高大宜的《Háry János》中採用。是次演出,布達佩斯吉卜賽樂團派出了六個欽巴隆琴手,當中一位資深樂手為樂團的皇牌人物,這位技藝出色的OKROS先生不負眾望,在為他而設的即興獨奏環節為觀眾即興創作了超過十分鐘,他快速的技法固然令人歎為觀止,從高處望去,他用盡了琴面的每個位置,可說幾乎用上了可以彈奏的每一個音,他所彈奏的音階非西方音樂慣用的音階,卻在快速行進中自有其邏輯。不過在其他的樂曲,欽巴隆琴的地位不如小提琴般重要,除了一些段落作即興演奏,大多擔當穩定拍子、填補和弦,以及為小提琴獨奏營造氣氛的角色。

布達佩斯吉卜賽樂團的演出,讓觀眾看到很多二元的對立:民族風格和西方的主流、即興和預演、個人主義和合群、自由與紀律、專門和大眾化。樂手們皆流著吉卜賽人自由和狂放的血液,他們表演時不需要樂譜,演出既從心,也隨心。但管理百人的樂團,不可能有一百個獨一無異的演繹,在忠於古典音樂的大前提下,樂手們都恪守紀律,表現一致有序,而在適當的位置樂團亦容讓不同的樂手有發揮的機會。另一方面,相信樂團在推廣東歐音樂風格之餘,亦顧及大眾的口味,加插了多首廣為大眾認識的古典音樂作品,並盡量忠於原作,避免予人不類不倫的感覺。

要理解樂團如何演繹吉卜賽音樂,不禁令人想起一個問題:何謂「吉卜賽音樂」?不少人認為連綿的、像印度波斯音樂風格的即興樂句,還有自由節拍就是吉卜賽音樂的精髓,這或許解答了問題的一部分。相信沒有人能準確無誤地界定吉卜賽音樂,因為世上沒有「純粹的」吉卜賽音樂,吉卜賽人是流浪的民族,每當他們在一個地方停留,他們的音樂就與當地的音樂相融,密不可分,好像土耳其吉卜賽音樂、保加利亞婚宴音樂、佛林明高等,就連他們自身的音樂風格,也是深受印度和中東音樂的影響。

糅合的問題本身就是吉卜賽音樂其中一個引人入勝的課題。布達佩斯吉卜賽樂團小心翼翼地把「民族」和「古典」結合,然後刻意讓音樂在「民族—古典」和「忠於傳統—大眾化」這兩個維度裏努力取得平衡。這種放縱與含蓄收放自如的演繹,可說是平衡,也可說是折衷。毫無疑問,從個人技術來看,從大眾化的角度來看,從新鮮感來看,從大眾娛樂的角度來看,從推廣東歐風格的古典樂的角度來看,樂團的表現無可挑剔,甚至達到了完美的平衡,為觀眾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觀。可是,若以這樣陣容的樂團,這樣優秀的樂手,這樣生生不息的創造力,樂團確實擁有相當大的潛力去突破和發揮。毫無疑問,樂團擁有龐大的音樂資源,從多聲部的實驗、民間音樂與古典音樂的融合、欽巴隆琴的協奏曲模式、古典樂曲的重新演繹,以至即興演奏與古典音樂的結構性結合等,凡此種種均值得他們去深入探索。若樂團的宗旨與使命並非只停留於為觀眾帶來歡樂、博得歡呼喝采聲,相信他們藝術之路仍有更多的發展空間。

觀賞場次︰2013年10月25日 8pm,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