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香港青文書屋老闆羅志華先生因意外倒斃書堆,觸發編劇潘詩韻寫出《房間》一劇。該劇以劉教授 (余翰廷飾 )因一宗「意外」而決定自困為故事骨幹,當中穿插了他和編輯、家人、朋友甚至傳媒界巨人魯柏·梅鐸前妻鄧文迪以及著名主持人奧花·雲費的對話,既揭示出現時香港出版業但求銷量不求質素的不良風氣如何消磨作家心志,同時亦企圖展示出一個學者雖有心服務讀者而苦無門路甚至無法得到旁人認同。除此之外,劇內亦暗藏編劇對羅志華先生過身一事的私人情感。塌書一事固然婉惜,編劇心念故友寫成一劇亦令人動容。然而就整體演出來看,該劇卻始終未能令筆者牽起任何情感。大體而言,實由於創作人對此劇的重點拿掐失衡所致。
房間之失衡,源於塑造劉教授時定位不清以及背後「意外」的意義不明。 先談劉教授,個人而言並不喜歡他的形象,以致最後對他是生是死是留是走同樣絲毫不感興趣。但這決非因為劉教授的性格不好或是他犯下了什麼致命大錯。恰恰相反,劉教授實在是一個可憐人。他因「意外」而決定自困,即使如此,他仍一直埋首研究,窮一生精力為香港文學發展留下萬語千言,奈何卻得不到家人及出版商的賞識,導致其作品無力面對公眾教育莘莘學子。面對這樣一個人物,筆者仍對他無動與衷可說冷血得很。然而實情是這份冷血卻由創作人一手造成。情節編排上,創作人在觀眾仍未認識劉教授時便先讓他向著空凳 (暗指編輯) 作一輪轟炸式咆哮,儘管他所說的關於出版社為求銷量不講質素理念等絕非無的放矢,但在這種編排下要求觀眾對一個初相識便已在眼前歇斯底里的人表示認同或是同情實屬強人所難。由於劉教授一開始的形象過於強勢,後來創作人企圖為他營造軟弱一面時難免顯得力不從心。
其次,為突顯出版商眼光狹窄短視,創作人一直想將劉教授營造為學識極高的讀書人。 對世間自有一套獨特看法,深有一種「世事早已看透」的脫俗感覺。無論在早期與另一教授有關插畫的藝術對話或是一直表達對出版現況的種種不滿,都讓人覺得劉教授自命清高不落俗套。 然而後來劇情一轉,才發現原來脫俗只是假像。自困期間,劉教授開始出現各種幻覺。當中包括傳媒大享魯柏·梅鐸前妻鄧文迪以及著名主持人奧花·雲費 (以上皆由廖淑芬分飾) 因賞識他的才能而願意重金禮聘,希望他能走出房間為二人主持書評節目。先撇下創作人在此選擇以極浮誇的演技和脫離現實的對話「醜化」兩女不說,劉教授如此想像卻把之前建立的清高形象徹底摧毀,他一直最恨的原來不是那種源自制度的醜惡,而是因為制度沒有看上他。之前他一直對消費社會主導下的出版風氣肆意批評,但當機會來臨時他卻竟絲毫禁不起誘惑。 再者,無論就演技、台詞或是整體氣氛而言,創作人都有意將兩女渲染成只有外殼沒有內涵,如此沒原由地醜化兩個知名女性難免惹人反感。一來劉教授早已其身不正,二來抬低他人捧高自己身的手法亦不見得討好,最終便令劉教授這個角色更惹人生厭得不償失。
作為劇中唯一常駐角色,同時亦是裡頭惟一犯錯受罪的人,《房間》一劇竟未能令觀眾對劉教授產生感情實為一大致命傷。任教授如何在劇中咆哮控訴,我們都像是看到一個小孩躺在地下撒賴。如果說劉教授想加入傳媒大享的舉動撕破了他的清高面貌,那麼最後「意外」的揭曉便逼使觀眾消去對他最後的一絲好感。一直以來,我們都只知道劉教授因「意外」而不敢外出,從此不肯面對世界面對他人,但我們仍會欣賞他尋求學問的積極態度,還會些微為他因自困而無法與家人團聚而感到傷感。 然而事到頭來,卻發現那宗意外其實是一宗 (疑似) 的誤殺案。 劉教授因於編輯爭執,而導致對方走進書廠,最後因塌書意外身亡。 劉教授實因歉疚才把自己困在房間之中終年不見天日,這樣的自困原因並非難以成立。只是如此一來,便令之前劉教授針對出版商作出的種種控制顯得更加薄弱。一來他自身原來從沒有抗拒主流商業的介入,二來「意外」一事亦令人覺得他之前說的所有理由都是為了逃避責任而來,進一步把之前一直為劉教授建立的清高形象徹底摧毀 事到如今,彷彿把之前所有對社會對出版商對傳媒的種種有力控訴賣力咆哮變得只屬個人恩怨,將劇作本身具備的社會意義消磨得一乾二淨。
總括而言,《房間》一劇本應是情理兼備的佳作,既包含作家對消費社會的控訴亦有編劇緬懷故友的細膩情懷。然而以上種種在《房間》內卻因為角色處理不當及「意外」意義不明而消失不見。情節編排先令觀眾難以認同劉教授,「意外」的謎團則進一步削弱劇作本身的社會性,將之前提出的有力控訴淪落為情緒式的宣洩,最終就像該劇曾因場地的碎紙設計而與康文署的官僚人員引起連串糾紛一樣(1)無疾而終。
觀賞場次:2013年6月22日 8pm,葵青劇院黑盒劇場
推翻早前決定 康文請《房間》重新搭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