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
未完的終局
藝PO人︰馬煬  |  2012年7月12日

當貝克特在《終局》的開首寫上「完結了。已經完結了。快要完結了。一定快要完結了。」時,「愛麗絲劇場實驗室」卻上演了一場未完成的《終局》。


《終局》是貝克特早期的作品,全劇只有一幕,一氣呵成。故事以象棋的殘局為喻體,主體是人到晚年而日復日、年復年的垂死狀態:孤獨、沉悶、無聊成為了此劇的命題。為呼應下棋的比喻,原著故意為Hamm和Clov畫上紅色臉,而Nagg和Nell則畫上白色臉,以象徵紅方與白方再棋局上的對決(原著寫了Hamm和Clov是’Very red face’,Nagg與Nell是’Very white face’)。在角色關係上,白方的Nagg和Nell就是Hamm的父母親,而紅方的Clov就是Hamm的兒子。這設定令人聯想到家族的承傳,一代傳一代的是孤獨的不可避免。在Nell臨死前,她說了句「沙漠」,這荒無的意象仿佛喑示了接下來的發展:只剩角色口沫橫飛,如沙塵滾滾。因此,當Clov問Hamm:「是甚麼把我留下來?」Hamm答:「對話(Dialogue)」。同時,Clov多番決意離開Hamm,卻依然留在場中,二人關係有添了層奴/僕的意味。


如此的一幕戲,本應高低起伏,例如Hamm與Clov的衝突、Hamm與Nagg的衝突、Clov自身的衝突等。可是,愛麗絲的演繹未能捉住上述的節奏,只把角色的對白說了出來,未見處理。於是,全劇只剩白耀燦(Hamm)一人獨撐場面; 梁智聰(Clov)像是比限制住的猴子,未能完全把應有的跳脫發揮; Nagg最可憐,被演員貶為三歲小孩;Nell則是全劇亮點,可惜壽命不長,是短暫的驚喜。


先說化妝方面,愛麗絲就犯了不能錯的錯誤: 全劇演員的臉都是白色的。這或許是劇團的一貫風格(其《卡夫卡的7個箱子》、《百年孤寂》等劇的演員都畫上白臉,回應布萊希特的「陌生化效果」),不過,《終局》原文寫明要’Very red face’和’Very white face’。現,Hamm和Clov的臉都是白色的話,則不能分辨紅、白對決的象徵。雖然Hamm的帽子是紅色的,不過Clov全身均無紅彩,這先預示了是次未完成的《終局》。


再說演員的處理。Clov是全劇最年輕的一位,不過他雙腳能走而不能健步、雙眼能看而不能看他所要的,這在對白(1)中已說明。Clov多番重覆「我要走啦」,表明離開的決心。背後的原因可能是他受夠了服侍Hamm的沉悶: 每次當Hamm吹響哨子,Clov就隨傳隨到,所以Hamm亦在劇首時稱他為「我的…狗」。如此一個被奴役的角色,梁智聰那無奈、空洞的眼神能夠捕捉Clov的精神,他每次回答Hamm的語氣亦能顯露其變得麻木的一面。不過,他上、落樓梯的動作,甚至是其模仿傷腳的動作被公式化了: 每步是一式一樣的節奏,加上其嘈雜的鞋聲,感覺煩擾。要是Clov用不定的步速行走,或會更突顯其欲離開又停留的矛盾。


與Clov對比的是最年老的Nagg,讀原文時,他是位老頑童,這在他述說有關裁縫的故事就可見一斑。不過,該演員或是太年輕了,未能捉住老頭之頑劣的一面,卻以三歲小孩代入角色,令人失望。


Hamm與Nell是全劇較高水平的演繹: 白耀燦開場的獨白,自然地把對白和呵欠融合,為全劇先定下「無聊」的調子。陳瑞如捉住Nell作為一位悶得麻木的老婆婆的特色,配合其恰到好處的誇張演出,是全劇最亮的角色。


只是,Hamm的獨白都並非段段經過處理。Hamm年紀老邁,說話速度較慢,而原著亦有不少「停(Pause)」的位置。但這不代表節奏緩慢。在一段回憶他與瘋子的相處經歷的獨白中,其重點本是最後一句:「瘋子看到的卻是灰燼。」,這裡隱含了「虛無」的意義(美好事物能一瞬即逝)。不過,演出時的對白節奏平均,則未能突顯最後一句「灰燼」應有的震撼。


貝克特曾如此評價《終局》:”It’s rather difficult and elliptic, mostly depending on the power of the text to claw”,若過連對白對未處理好,可說是浪費了前後台的一番心機。


話雖如此,在香港上演貝克特非有過人毅力所不能,政府難得贊助「愛麗絲」,又安排劇團在荃灣上演,地方偏遠,實難以吸引更多觀眾入場。在此希望一群熱愛劇場、文學的人共勉,不怕相互點評、鼓勵,向大眾展現藝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