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情境:舞者葉台竹手持燃點的香,手足並用跳着迎神之舞,裊裊上升的煙霧在斜照的兩束微弱光線中與空氣塵粒交纏,配着那帶人遠離世間繁囂的悠揚洞簫,觀眾彷彿置身於莊嚴清思的神廟內,與此情此景融為一體,全然屏息……
神話傳說裏的董永趁七仙女在河中沐浴時偷走她的羽衣,使失去法力的她留在人間陪伴自己。《 羽 》並不是古典傳說的現代劇情改寫,而是對愛情、人性、生存、性別等一系列問題的詰問和探索,以中國最古老的樂種之一:泉州南音作為載體,引入了西方舞台技術作為包裝,給南管音樂演奏帶來了煥然一新的藝術表演形式,使之不僅僅是漢唐大曲的「活化石」見證,更是吸引年輕一輩接觸它的探照燈。
驚艷登場
演出未開場,仙女(王心心飾)已穿着一襲鋪滿半場的白裙背對觀眾端坐於台上。左右則各三名樂師面對面盤坐,一反傳統樂師呈弧形一字排開的架勢,分別演奏二弦、三弦、琵琶、洞簫等,其中琵琶名家王世榮先生一人兼奏南管琵琶、國樂琵琶、日本薩摩琵琶和印度西塔爾琴,營造出豐富而多層次的配樂。王心心還特意將四樣樂器合奏產生的飽滿效果離析,使各種樂器得以在獨奏中呈現自己的特性。
佈景方面,書法家董陽孜揮毫寫就的不同「羽」字以霓虹燈牌高掛舞台上方,據導演漢柏斯言:「王心心以書法提按轉折的運筆原則為例,解釋音色如何像書法的線條一樣,在濃淡粗細之間自然地開啟、收束。」可見藝術的本性共通,我們在透過特定的通關密語後,便可心領神會。
用我心換你心
在劇中,光線和唱詞的改變象徵着四時過去、季節流轉,情人的血肉之軀早就化為虛無,無處依倚的仙女千年孤獨後不免痛苦地自 述身世,埋怨羽衣被偷是源自情人的自私,「今朝情愛薄如翼 輕似羽」。即便並非如此,就能抵擋歲月的洪流嗎?孜孜尋找羽衣的仙女已然看透愛情自私的面貌,轉而追尋自我存在的(無)意義,因此,仙女之心理軌跡全靠王心心的歌聲跟肢體彰顯。王心心謙稱自己不懂舞蹈,但其肢體擺放仍頗具美感,尤其或躺或卧時手形的變化始終保持了「三截手」,變相地與傳統南管之「三截手」相唱和,至於唱腔的清亮澄澈、貫穿人心更是不在話下(南管唱法不像西方美聲般使用腹腔共嗚達到震撼聽眾的效果,細膩自然的情感另有流洩渠道——每個字都能舒展延長成字頭、字腹、字尾,憑歌者收放自如、迂迴婉轉處見真章)。
男主角設定是一名婚紗店老闆(李易修飾),甫亮相即為白衣黑裙、紅色眼影的脂粉打扮,其後遭仙女催眠,穿上婚紗體會她的心境時,適合劇情過渡,對於見怪不怪的觀眾來說已不嫌太突兀(此部分雖明言以調式區分男女,可筆者愚見,男主角聲線頗低,且不夠渾厚圓潤,感染力不足)。兩人的對手戲,過程轉折自然,在活動廂形成的婚紗店裡,兩人由語言不同,一說一唱,無直接交流至對唱擊掌,男方身體一震,女方望雙手掌心,臉露迷惘。隨著情節的推進,婚紗店不知於何時已移至舞台最前。值得稱讚的是舞台設計,伴著男主角的頭痛,活動廂底有晶瑩剔透、大小不一的珠子撒出,遍佈全台,在聽覺與畫面上都極具錯落有致的美感。
遺世獨立
仙女千年來孤獨依舊,最終發出「花落離枝成花魂,徘徊人間神性滅,阮(我)身早已成幽魂」的感慨,至此完成了從神到凡人到孤魂的轉化,不過,其核心的永劫回歸本質跟牛郎織女並無二致,若能顛覆此命題,呈現精彩的文案中所言——「眾神」才是被「世人」遺棄的對象,則更具可觀性。
這是一次中西合璧的藝術實踐,因為它的不純粹,因為它的「混血」,給觀眾帶來了一場獨特的美學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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