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2.0》:劇場空間與觀眾情緒的疏離
文︰何阿嵐 | 上載日期︰2025年8月8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主辦︰前進進戲劇工作坊
地點︰自由空間大盒
日期︰2025/07/12-20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舞台劇《月明星稀2.0》再度上演,距離首演已過一年,這次搬到西九自由空間大盒,空間設計也由原來的四面台改為單面台,觀眾坐在舞台正前方,凝視台上逐一登場的角色與他們各自的敘述。舞台設計比去年更為具象,草地、石柱、懸崖依序出現,與過去的簡約風格形成對比。視覺上更集中,但某種觀演關係卻顯得更加單一,觀眾注視舞台,角色對觀眾說話,形式上似乎更「近」,但情感上卻更「遠」。

 

去年首演版本在尖沙咀文化中心劇場上演,舞台為四面環繞,觀眾坐在兩側梯形看台,望向中央空間的分區:高地、斜台、梯級、地洞與玻璃房,每組角色佔據一個象徵性的區塊。觀眾不但觀看演員,也會望見對面觀眾,形成「互相觀看」的張力。那是一種社會實驗般的空間設計,把每條人物線擺放在一個彼此遙望的宇宙中。阿明藏身在地洞、老知識份子何減困於玻璃房,舞台不只分隔角色,也將「孤立感」具體化。

 

來到2.0版本,這種「物理距離」的切割消失了。角色輪流上場,每人獲得一段敘述的權利,講述自己的焦慮、選擇與失落。人物之間並非全然無交集,如阿遠與太初比起去年版本更強調了,舊同學(甚至可能是曾經的戀人?),嘉欣與阿明是夫妻,李四妹與嘉欣則身處倫敦與阿明遙相對望,但這些關係大多只在劇首與劇末交會,中間歷程則幾乎空白。例如阿遠離港三年的經歷,在劇中沒有任何行動或語言痕跡,只成為角色的設定。我們無法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也無法理解她回來時的狀態,那是一種劇場中非常明顯的「斷裂」,情感的、時間的,也是敘事的。

 

這種「斷裂」也體現在觀眾與文本的距離上。記得去年首演之時,戲中關於圖書館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阿遠為其亡父交還圖書,卻遭館長以過期為由質問——50本書中僅3本能歸還,其餘的已下架,雙方發生爭執。彼時觀眾尚能因為劇情感到憤怒,而如今只過去了一年,那些數字與暗示仍在劇中閃爍,但觀眾已笑出聲。

 

那笑聲不一定是不敬,有時是苦笑,有時是逃避,也有時只是無力感的出口。劇場有一定的可解讀性,我們能否再從中讀出什麼,已不再是劇場能控制的範圍。劇中每位角色的出走與沉默,都只是一場不再發炎的紀錄。

 

如果去年觀眾尚能將《月明星稀》視為一種情緒出口,那今年的2.0版本,更像是一塊情緒遺跡。它紀錄了那個時代的人物設定、語言策略與心理風景,卻未能轉化為現時的共鳴。我們看見舞台上輪流說話的人物,他們焦慮、孤單、企圖在世界中找到位置——但這些焦慮的排列變成了展示,像一場劇場版的傷痕報告,每一段都合理,每一段卻也孤立。

 

也許這種疏離感,與其說是戲劇之過,不如說是城市之過。我們活在一個全新的時代,每一次回望過去,都是傷痕與沈默交織的工程。那麼劇場是否該改寫文本、貼近時代?我傾向認為保留原文本無可厚非,反而更能突顯這種「距離感」,原來去年說的話,到了今年,已經那麼遠了。問題是:這樣的距離,創作者是否感知到?還是觀眾才是第一個離開這場對話的人?

 

《月明星稀》寫的是留下來和離開的人之間的抉擇和狀態,我想起貫穿全劇意象的 Matkot,一種以球拍傳球、不讓球落地的合作遊戲。太初與阿遠在海德公園玩這遊戲的場景,既像戀人對峙,也像隱喻。這個遊戲沒有正式規則,也沒有真正的勝負,只在乎雙方如何撐得久。於是最終的問題不再是輸贏,而是如何讓遊戲撐得久,又或者換個說法,誰會先倒下來?

 

看完《月明星稀2.0》,我懷疑,答案也許早已寫在觀眾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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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記者、編輯、評論、攝影。寫電影為業,拍電影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