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被權力壓迫的人——《植物人》的力量
文︰邵善怡 | 上載日期︰2024年1月22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植物人 »
主辦︰藝君子劇團
地點︰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大盒
日期︰30/12/2023 3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藝君子劇團的《植物人》受韓江的作品《素食者》啟發,描述一個女人因夢中鮮血淋漓的人吃肉、人吃人內容,而突然不食肉,也不能忍受任何肉的味道,而成為了一個素食者的故事。

 

《植物人》對權力關係的展示,是明確且立體的。藉男女性別、家庭身分、社會階級的不同,交代權力支配的關係,人想從權力中解放出來是不可能的,因為人連控制自己的自由都沒有。最直接的是,女人(蔡明航 飾)沒有選擇不食肉的自由,她會面對丈夫(郭翠怡 飾)言語上的打擊、否定和嫌棄;父親(黃呈欣 飾)暴力地強迫餵食;醫療過程中,個人意願的剝削、囚禁、強行灌食,被象徵權力的話筒插滿全身,包括私密的下體與發聲的口腔。當話語權被奪,為你好是施襲的理由。「點解唔可以唔食肉?」「點解唔可以死?」點解人一定要置身食物鏈中,只存在「吃」與「被吃」的抉擇?

 

「不正常」的人不被理解地躺在精神病院,如果平庸、無用是女人被支配踐踏的借口。那麼生活正常,別人眼中的合宜,也是另一種綑綁。女人的姐姐(趙伊禕 飾)為了成為合格的人,不受攻擊,她隆胸整容,保持亮麗外表、性格溫柔、有個人事業、照顧家人,是旁人眼人的完美女性。為何女性一定要保持正能量,為何一定要耐心包容?當我不主動傷害他人,當我盡力做好自己,犧牲自由,問題就能被解決嗎?分佈於舞台各處的話筒既是家姐向外界溝通,展現完美人設的出口,而當趙伊禕吃力地托起所有話筒,各個話筒緊迫的將她包圍時,也恰好呈現外界無形壓力對她的束縛。

 

每個人都可以有選擇的自由嗎?作品並未有提供一個確切的答案,只是當「無用」不能真正的保存自身,妥協只會變本加厲,令人無所適從。劇中未有出現的反抗姿態,更令人深思。作品在表現藝術取向時的,演員在台上的全裸呈現是有力而具衝擊性的演繹。可是全劇令筆者印象最深的,卻是第一幕,丈夫對女人的侵犯。西九自由空間大盒的演區偏長形,在非全暗的舞台上,幽微的燈光集中在丈夫對女人施暴的最左台區,空氣中的微塵在燈光下纖毫畢露,象徵性器官的話筒,伴隨丈夫入侵的動作,發出一下一下強烈而有節奏的撞擊聲,通過話筒重重地敲進耳膜。偏長的舞台空間,讓坐於右方觀眾席的我需微微側身,才能注視舞台另一邊的場景。觀眾當然知道身為女性的郭翠怡對男性身體的蔡明航的強暴是假的,但當蔡的裙子被拉高,下身赤裸的被壓在桌子上時,台上發生的行徑還是令人扭正身軀,不忍直視。這裡的侵犯無關男、女,而是對人被剝削自由,被理所當然的強迫,而難以反抗,甚至不反抗的消極姿態的不安。劇中刻意錯置性別角色,把權力關係放回遭遇,而非性別上,人所遭受的壓迫與剝削,不單因她的身分、性別而來,而是無意識地存在於社會你我之間,這也是本劇讓人看罷教人久久難安的原因。

 

《植物人》真正衝擊思緒的,不是演員的裸露,不是男性角色揭露的侵犯,而是女人的靜默堅持。飾演女人的蔡明航,男性身軀線條精瘦,但神情卻柔弱且堅定,身上細軟紗裙與代表權力的男人們硬朗分明的黑白西裝對比強烈。女人不反抗的態度,看似消極,看似無可奈何,但所表達的不妥協與堅持,最終還是改變了姐姐。結束前,蔡明航改而飾演姐姐的角色,成為一個說話無尾音、身材平板的女性,食素的意願看似因女人的離世而中斷,但台中央被話筒包圍的柔嫩的植物,卻展現出渺小而堅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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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教師。2014年起參加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舉辦的「『新戲匠』系列 ─ 劇評培訓計劃」後,開始偶有發表劇評文章,並於2016年第八屆新視野藝術節中,入選「新銳藝評人計劃」。設有面書專頁「我作·劇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