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
〈舌尖上的靈魂〉及〈潛台詞〉中的現代人處境與對藝術的反思
藝PO人︰ 藝仁   |  2014年3月13日

觀乎城市當代舞蹈團的《逆•轉》,四個短篇各自迥異,拼出舞動的火花,當中以〈舌尖上的靈魂〉的大膽險進及〈潛台詞〉的內省觀照最令人意難忘,主題可以深入至現代人的處境與對藝術的反思,不避過份詮釋之嫌,現闡述如下:


〈舌尖上的靈魂〉:


黃振邦的〈舌尖上的靈魂〉,巧妙地在命名上幽了「舌尖上」一系列節目一默。食物本是每個人都熟悉、喜愛的素材,幾乎每個人都有煮食的經驗,但為什麼會有電視節目把這些素材、經驗放在公眾平台上供人觀看? 這正是「景觀社會」的一個特徵。烹飪節目看似以虛擬的影像滿足了觀眾的食慾,實際上是製造食慾,將食物化為無限制的慾望,似是資料猛獸,而不只是吃下肚的果腹之物。觀眾從觀看烹飪節目中加長了心理的距離,將煮食的體驗陌生化成「表演」,而〈舌尖上的靈魂〉再把這種「陌生化」再來個「陌生化」處理,「熟口熟面」的烹飪節目化身為舞蹈。舞蹈在觀眾的眼中只是一種影像表演,還是舞者所強調的身體語言?


雞翼變身色、香、味的舞台道具,可以醃製、燒烤,雖然只是死物,也曾經有過生命,它/牠不僅僅是道具,還是一道提示舞者與觀眾生之慾的媒介。〈舌尖上的靈魂〉故意以現場煮食令觀眾產生「吃」的慾望,比電視機上的烹飪節目更為立體,同時舞者就好像雞一樣被人手所扭曲,當觀眾將自身代入舞者之時,回頭一看驚覺自身的「吃」慾如環繞的肉香,實在不難理解黃振邦所說的「你覺得你是煮食的那個,說不定在其他人眼中也是被煮的那個。」


黃振邦說的也許是現代社會的現象,我們會覺得被吃的動物很可憐,可我們有沒有想到我們在看烹飪節目時也同時被自身的慾望吃掉? 藝術家必須以「表演」去抵抗「奇觀」,弔詭的是他同時也在製造「奇觀」,總難免跟「吃肉」沾上關係。黃振邦除了暗示觀眾可能是「被煮的那個」,同時也向觀眾暗示「你覺得你是觀看的那個,說不定在其他人眼中也是被觀看的那個」,觀者無奈地不自覺成為社會的奇觀,卻同時以觀賞奇觀為樂。作為藝術工作者,黃振邦也透過這個作品思考「我覺得我是表演的那個,說不定在觀眾眼中也是被表演的那個」。這就超越了純粹提倡素食這一層「舌尖上」的意義,進而思考人與社會中「靈魂」的第二層,至於第三層就關乎藝術的創作。


每一層總是殘忍的,藝術也不能以「美」作外衣包裹現實,之所以黃振邦於演出伴上了重新混合編排的重金屬版〈四小天鵝舞曲〉,狂暴又唯美,似是有意諷刺現代文明的虛偽 : 雅客一邊聽著優美的樂曲,手中卻以刀叉鋸著一塊血淋淋的牛排。作為文化藝術的觀賞者,有否「吃肉」而不自知?


〈潛台詞〉:


一張椅子,不會說話的死物,我們卻把身體安放其上,試想一下,我們一天中有幾多時間是坐在椅子上,包括觀賞林波的〈潛台詞〉之時。我們在言詞中不知不覺將椅子擬人化,從椅背、椅腳等詞語中可見椅子與我們之間親密的潛台詞。


椅子卻是徹底的死物,人以舞蹈將物件溶鑄為藝術的一部份,當中要求舞者與椅子的對話,不只是物理性的對話,即熟知椅子的結構、在演出時要如何平衡身體、如何在椅子的上下左右遊走等等,而是把椅子作為一件外在的舞衣,貼身處理,用身體與之產生精神對話,沒有任何言詞介入。椅子就好像於舞者之外的另一個身體,舞者將靈性注入,看來很簡單,火候要拿捏得很準,一不為意就會把整個演出變為雜耍,舞者與椅子同時淪為娛樂觀眾的工具。觀乎〈潛台詞〉四男四女舞者的演出,於椅子的對話中反照自我的孤寂,與他人擦肩而過時拼發能量,但又像是因害怕而故意對其他人視而不見,拒絕合舞的可能。椅子不啻是現實生活的隱喻,如電視、電腦、智能電話等等,不贅。


與〈舌尖上的靈魂〉中的雞翼類同,我們對椅子習以為常,甚至到了一個麻木的程度。林波的〈潛台詞〉正要帶出我們跟椅子的關係,帶觀者離開「安坐其上」的思考惰性,雖然不像〈舌尖上的靈魂〉般以煮食赤裸裸地挑動觀者的慾望,卻以另一種內歛的姿態喚醒觀者舞蹈的愉悅,提醒觀眾介入藝術的可能性只是離開坐著的椅子(安逸區域)而已。

觀賞場次:2013年9月28日 3pm,香港文化中心劇場